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钝刀割肉。
魏延藏身于街角堆积的杂物阴影之后,全身的感官提升至巅峰。耳朵捕捉着大牢方向任何一丝异响,眼睛死死盯着那扇仿佛吞噬了他两名精锐弟兄的侧门,以及高墙上哨楼里隐约晃动的人影。
城南方向的火光似乎更盛了些,嘈杂声也隐隐传来,看来阿吉安排的那把“火”烧得正是时候。大牢外围的巡逻队形明显有些紊乱,能感觉到一部分力量被抽走了。
“将军,赵枭他们进去快半柱香了。”陈式如同鬼魅般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按照推算,送饭、探查、留下标记,这个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魏延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突然——
“走水啦!走水啦!城东马厩也走水啦!”
一阵更加尖锐、更加慌乱的呼喊声,从与大牢相隔两条街的东面猛然响起!几乎是同时,东面的天空也泛起了红光!
不是安排的!魏延心中猛地一沉!他们只在城南制造了一起混乱,这城东的火……
是意外?还是……
祸不单行!
几乎在城东火起的刹那,大牢内部,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倒地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声音透过厚重的墙壁,已然模糊,但那份惊惧和绝望,却清晰可辨!
暴露了!
魏延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瞬间冰冷!
“将军!”陈式急呼,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等等!”魏延低吼,目眦欲裂,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立刻强攻的冲动。里面情况不明,贸然冲进去,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把所有人都搭进去!
就在这时,那扇侧门“哐当”一声被从里面猛地撞开!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踉跄着冲出,正是钱貉!他手中的短刀还在滴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满是血污和疯狂,一出门口便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魏延等人藏身的方向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撤!有埋伏——!”
“咻咻咻——!”
数支弩箭如同毒蛇般从门内激射而出,瞬间将钱貉的后背射成了刺猬!他身体猛地一僵,向前扑倒,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那双兀自圆睁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魏延的方向。
“钱貉!”陈式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
魏延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但他没有动。
侧门处,人影晃动,几名手持利刃、身着狱卒服饰却眼神精悍的汉子冲了出来,警惕地扫视着街道,其中一人蹲下探了探钱貉的鼻息,摇了摇头。
“妈的,让另一个跑了!快!封锁所有出口,他跑不远!一定是荆南的细作!”一个头目模样的汉子厉声喝道。
果然是陷阱!董和这个老狐狸!他恐怕早就怀疑大牢内部被渗透,故意设了这个局,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赵枭恐怕凶多吉少!
“将军,我们……”陈式双眼赤红,看着钱貉的尸体,几乎要咬碎牙齿。
“撤!”魏延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会带来更大的牺牲。计划彻底失败,行动暴露,再留在这里,只有被瓮中捉鳖一个下场!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扇吞噬了他两名弟兄的侧门,仿佛要将这仇恨刻入骨子里,然后猛地一挥手:“按预定撤离方案,分散撤退!到三号汇合点集合!快!”
命令下达,隐藏在四周阴影中的锐士们,如同受惊的狸猫,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日常演练的默契,迅速而无声地向着各个方向散入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魏延最后看了一眼钱貉那逐渐冰冷的尸体,和那座如同张开巨口的猛兽般的大牢,猛地转身,融入黑暗。
几乎在他们离开原地的下一刻,更多的郡兵和衙役举着火把,从大牢正门和军营方向蜂拥而至,将附近几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呼喝声、犬吠声响成一片。
……
成都大牢,死牢区深处。
赵枭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入眼中,一片涩痛。他左肩挨了一刀,深可见骨,剧烈的疼痛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的身边,倒着两具狱卒的尸体,都是被他一刀毙命。就在刚才,他和钱貉刚刚凭借伪装摸到法正囚室附近,还没来得及确认,就被早已埋伏在暗处的“狱卒”突袭!这些根本不是普通狱卒,个个身手矫健,出手狠辣!
钱貉为了掩护他,拼死挡住了大部分敌人,让他有机会向后突围。他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和锐士的本能,在昏暗的甬道中亡命奔逃,利用拐角干掉了两个追兵,但自己也受了伤。
前方的出口肯定已经被封锁,后面是越来越多的追兵。他就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困兽。
“在那边!别让他跑了!”
“抓活的!董别驾要活口!”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从甬道两端同时传来,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
赵枭脸上露出一丝惨笑。任务失败了,没能找到法正先生,还连累了钱貉兄弟。他摸了摸怀中,那里有一小罐陛下亲卫才能配备的“雷火”——一种改良后体积更小、威力更集中,主要用于同归于尽或销毁证据的燃烧物。
“妈的,想抓活的?老子崩掉你们一口牙!”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就在这时,他背靠的墙壁,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机括转动的“咔哒”声。
赵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侧身戒备。
只见他身后那面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埃的气息从里面涌出。
缝隙后,是一张苍白、疲惫却异常冷静的脸。那人头发散乱,囚衣上带着污渍和干涸的血迹,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静静地看着他。
赵枭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张脸,他在出发前看过无数次画像——
法正!法孝直!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密道……
“不想死,就进来。”法正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追兵的脚步声已在咫尺!
赵枭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挤进了那道缝隙。在他进去的瞬间,石壁又悄无声息地滑回原状,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几名追兵冲到此处,火把照亮了空荡荡的甬道和那两具尸体,却失去了赵枭的踪迹。
“人呢?刚才明明在这里!”
“搜!肯定躲起来了!把这死牢区给我翻过来!”
外面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杂乱的搜索声隐约传来,但隔着一道石壁,显得沉闷而遥远。
密道内一片漆黑,只有法正手中不知何时拿出的一颗散发着微弱莹光的夜明珠,提供着些许照明。这是一条狭窄、低矮,不知通往何处的秘道,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
赵枭靠着冰凉的土壁,捂住流血的肩膀,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囚徒,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震撼和无数疑问。
法正没有看他,只是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片刻后,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赵枭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荆南来的?”他问,声音依旧平静。
赵枭忍着痛,挺直身体,尽可能恭敬地低声道:“荆南破阵营,锐士赵枭,奉魏延将军之命,特来营救先生!外面……还有我们的弟兄。”
法正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又似是对赵枭说:“魏文长……果然是他。真的是胆大包天。”
他看向赵枭不断渗血的肩膀,眉头微蹙:“你受伤了。此地不宜久留,追兵很快会查到这条废弃的排水密道。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