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和时域不欢而散以后,时域果真有一段时间没来.
大约是他心头郁气未消，又或者是为了让彼此冷静冷静，总之他没出现，只是每天下班的时候会打电话给徐阿姨，问问沈悦宁和秦思悦一天在家里的情况。
徐阿姨趁着沈悦宁在房间休息的时候，就会拿电话给秦思悦，秦思悦小手捧着手机，冲着电话里糯糯的喊“时爸爸，悦悦想你了……”
“悦悦乖，时叔叔也想你”时域声音温和“时叔叔最近很忙过段时间再去看悦悦好不好”
时域哄着秦思悦，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大多数都是秦思悦在说，时域安静听。
两岁多的小孩说话颠三倒四的，有时候还口齿不清，分享的小故事要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时域听的很认真，会很配合的发出惊叹声。
两人聊了十分钟左右，徐阿姨就坐在床边，看着秦思悦和时域通话时可可爱爱的模样，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让秦思悦和时域说了拜拜。
秦思悦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徐阿姨，徐阿姨拿着手机出了房间，刚一打开卧室的门她就吓了一大跳。
只见沈悦宁面无表情垂着眼睛站在卧室的门口，浑身都透着一股阴沉的气质，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徐阿姨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魂被吓飞了一半，她捂着胸口，整个人惊魂未定，脸上立马惶恐不安的扯出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道“沈小姐……”
沈悦宁掀起眼皮轻飘飘的看了徐阿姨一眼，眸光清浅又幽深的落在徐阿姨的脸上，看的徐阿姨心里一阵打鼓，面色惶惶。
沈悦宁盯着徐阿姨眼角的皱纹，和明显害怕局促的神色，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开了。
徐阿姨当即松了口气，立马跑去厨房做饭去了。
冬季来临，京城的天色暗的很快，天气预报显示周末会有一场雨夹雪，也不知道准不准确，不过再过一个月就是新的一年了。
而此时秦樾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大厦门前的那一片广场空地，他神色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站在这里，抬眼眺望着远处秦氏商场的大楼时，看着商场外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某位男明星的代言广告时。
他突然想到，在很久很久之前，那块大屏上最常播放的明星是沈悦宁。
女人的广告在屏幕上放了又放，各式各样的广告、海报、生日时粉丝筹钱播放的视频，几乎占据了秦氏商场广告位一年里绝大部分的时间。
那个时候，他就喜欢站在这里眺望，看着女人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对着镜头所展现出来的冲击力，就好像她在他身边。
他站在高处驻足欣赏，低处的行人也愿意为她停留。
他心里有种隐秘的满足，也为她自豪。
看到了吗？
这个漂亮到让人惊艳的女人是属于他的。
他利用手里的权利为她谋私，让她成为秦氏旗下汽车产品的代言人，又在新商城开业剪彩的时候，特意让她来剪彩。
两个人终于能同时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眼前并站在一起。
却都很默契的故作陌生，镜头前，她笑得明媚得体，收敛起对他的依赖，落落大方的叫他“秦总”
他也收敛着眼中的温色，礼貌疏离的叫她“沈小姐”
闪光灯下，热闹祥和的场面下是暗涌流动的暧昧，她假装不经意的往他身边靠了靠，脑袋朝着他的方向稍微歪了一下，雪白的手臂和他西装轻微相碰，然后冲着镜头笑眯眯的展示手里的彩带。
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却没有躲开，两个人演的太好，以至于没有人多想。
他闻到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于是他垂下眼，目光装似不经意的扫过身侧的她，在她圆润白腻的肩头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
泛冷的镜片很好的遮掩了他眼中的晦暗。
嗯，这个味道他熟悉，因为就在前一天晚上，他亲自为她涂上了和这款香水配套的身体乳，手指沾着乳白色的膏体，顺着脊椎划过她的后背时，她轻微的颤抖，两个肩胛骨耸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忍不住伸手按住他落在腰间的手，抱怨的说——痒。
哦，腰窝的两侧是她敏感点。
他怎么会忘呢？
想要驯服她，只需要——他的指尖在她腰窝两侧重重摁下，她瞬间手脚发麻，身体软成一团，回头娇嗔着瞪着他，想要表达她的愤怒。
却软绵绵的成了一种勾引……
此时此刻望着手里剪开的彩带，秦樾有些莫名的怅然，也不知道是谁选的彩带，是很传统的花球彩带，在正式剪彩前，他和沈悦宁共同拿着长长的彩带展示。
一瞬间，他居然有一种要和沈悦宁拜天地的感觉。
只需要朝着面前拍摄的记者们鞠一躬，再互相对拜，是不是就算礼成了？
然后他们就是夫妻了吗？
秦樾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觉得有些荒谬。
实在是这样的场面确实容易让人遐想，但遐想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
只是如今沈悦宁已经离开娱乐圈很久很久了，当初的这些广告代言也早就和沈悦宁纷纷取消了合作。
当初他送她出国出的急，她逃离的也匆忙，没有给人回应，便销声匿迹。
他坐在车里，看着大街上的广告箱和商场里有关她的海报纷纷下架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总觉得不该是这样，他想沈悦宁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接受他分开的条件呢？
他给了她一半的私产作为分开的补偿，如果她肯接受，两个人好聚好散。
那么沈悦宁还可以在娱乐圈里风光许久许久，因为他给她的资源永远不会断。
而现在她就像一颗出现在娱乐圈里亮人的流星，以耀眼夺目的姿态出场却又在一夜之间坠落，黯淡退场。
最近几天里，沈悦宁总是给他发送有关于秦思悦的视频。
完全不肯让他好好静下来，思考接下来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处理和她们母女的关系。
她就是要这样，在他头脑心绪都一片混乱时，不断的用秦思悦来继续扰乱他，让他越来越混乱，让他无法想清楚。
她清楚他冷酷的理智，怕他想清楚了就又抛弃她了。
所以她要抓住一切回到他身边的机会。
就像现在沈悦宁又发了一段视频到他的手机里，秦樾并不想点开，可手指还是不听使唤的点进了聊天界面，点开了视频。
视频播放，秦思悦在徐阿姨的怀里嚎啕大哭，哭着喊着道“爸爸……我要爸爸……”
小孩的哭声凄厉又可怜，镜头走近，秦思悦朝着一旁录视频的沈悦宁看了过来，她白嫩的小脸上挂着泪，哭的嘴角莹润，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伸出手一只小手，冲着沈悦宁哭“妈妈……抱抱……要爸爸……爸爸……”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看的秦樾呼吸不畅，他拧着眉，秦思悦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可怜兮兮喊着爸爸的模样就像是一个钩子勾着秦樾的心，让他心头有些细细密密的疼，忍不住想要知道秦思悦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不是还在哭？她有被哄好吗？
视频往上，是过去几天里沈悦宁发的视频，有秦思悦吃饭的、睡觉的、玩玩具的……这些视频每天都会发上十条左右，每个视频时长几十秒到几分钟不等。
沈悦宁只是发视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那是一种无声的邀请和勾引。
秦樾在这几天里面把这些视频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连同之前的那几百张照片一起，他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床上坐起来，一个人去了书房，想了一夜，烟蒂掉了满地，也没想明白他该拿沈悦宁母女怎么办。
母女俩的存在，比他这35年里见过的所有问题都要严峻棘手。
他烦躁又缄默。
秦樾脑子里隐约有种预感，他可能要栽在这上面了。
……
韩令推门进来，该下班了，秦樾将手机收了起来，转身道“走吧”
他的声音微微停顿“去铂悦”
韩令诧异的看着秦樾。
铂悦是沈悦宁现在住的公寓，秦樾这是打算去见沈悦宁了？
沈悦宁最近几日一直发视频给秦樾的事，韩令是知道的，最近秦樾在公司的状态都有些不太好，他曾在秦樾的手机上看到过秦思悦的视频。
小女孩长得可爱漂亮，是个看一眼就会让人感叹并惦记在心上的孩子。
秦樾会记挂，韩令并不意外。
车子开出秦氏大厦时，秦樾道“先去商场吧”
韩令立马将车子开到了离他们不远的秦氏商场，秦樾正准备推开车门下车，又收回了手，他敛着眼“你去吧，买几样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韩令点点头“好”
秦樾身份特殊，去商场势必会引起注意的，尤其是去给秦思悦买玩具，指不定就传到秦家和宋施薇那里去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只能韩令代劳。
在商场找了一家儿童用品店，装修温馨明亮，韩令刚一走进去，店员就笑容满面的迎上来“给宝宝买东西吗？”
韩令僵硬点头。
店员领着韩令往里走“这里宝宝的生活用品，这一边是宝宝的玩具，衣服我们也有，先生看看想要买什么”
“玩具”韩令言简意赅。
“请问先生的孩子是女宝宝还是男宝宝”
“女宝宝”
韩令有些不太适应，店员在一旁热情的推荐了好多玩具，他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玩具，随意的拿了一盒女孩子都会喜欢的芭比娃娃。
耳边店员推荐的声音喋喋不休，听的韩令头大，也做不了主，想了一下，还是给车上的秦樾打了个视频电话。
秦樾刚一接通就看到满屏幕的玩具，他头一次给孩子买东西，很是生疏，也不知道秦思悦能用到什么，干脆把店员推荐的都买了，从玩具到生活用品和衣服，一应俱全。
等韩令从商场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
公寓里。
沈悦宁将视频发给秦樾后，就将手机丢到一边，伸手从徐阿姨怀里抱过秦思悦，无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刚和时域通过电话，不一会儿，秦思悦又哭着要找时域。
因为碍着有沈悦宁在，徐阿姨不好拿手机出来给时域打电话，只能将秦思悦抱在怀里哄着。
沈悦宁就坐在客厅里，看到秦思悦哭的声嘶力竭的模样，很冷静的拿出手机将这一幕录了下来。
“妈妈，要爸爸……”
秦思悦哽咽，哭的可怜。
沈悦宁不语，低头伸手轻轻擦去秦思悦脸上的泪，她瞥了一眼一旁还亮着的手机。
视频已经发了出去，但对面没有回复。
聊天记录往上也是这样。
虽然秦樾一次都没回复，但是沈悦宁知道他一定会看。
没人比她更了解秦樾了，秦樾这个人责任心太重，即便秦思悦的出生不在他的预期之内，即便他和秦思悦没有很深厚的父女之情，但是他一定不会不管秦思悦。
更何况秦思悦可是秦樾的第一个孩子。
她无声勾了勾唇，低着声音柔和道“悦悦不哭，爸爸会来的，爸爸一会儿就会来的……”
她无比确信。
秦思悦信以为真，她以为沈悦宁口中的爸爸指的是时域。
小声抽噎道“可是爸爸说他很忙……”
秦思悦牢牢记得手机里时域的话，他说他要过段时间来看她。
听着秦思悦的话，沈悦宁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眼中情绪波动，她轻声“悦悦，你的爸爸不是时叔叔”
她拿出手机，翻出秦樾的照片，一手握着秦思悦的小手，让她的小手指着屏幕道“爸爸”
“……”秦思悦哭“这个不是爸爸”
沈悦宁无动于衷，并没有生气，冷静的重复“爸爸，悦悦跟着妈妈读——爸爸”
秦思悦不肯，想要抽手，却被沈悦宁牢牢桎梏住，她强制握着她的手指摁在屏幕上，声音越发平静，平静到有些吓人，和秦思悦哭闹的声音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爸爸”
“爸爸”
“这是爸爸，悦悦，跟着妈妈读，爸爸……”
沈悦宁反反复复的在秦思悦的耳边念叨着这两个字。
她的脸色、情绪都始终平稳， 没有任何波动，像是一个进入某种设定的机器人，重复着无意义的行为，任由秦思悦在她怀里抵触的哭闹。
空洞麻木的声音和小孩刺耳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一时诡异到有些吓人，徐阿姨赶紧从沈悦宁怀里夺过秦思悦，将她抱在怀里安抚。
“沈小姐”
她担心又害怕的看着沈悦宁。
察觉到自己的怀里一空，沈悦宁慢慢的掀起眼皮看向徐阿姨。
那眼神麻木的像是一滩死水，她盯着徐阿姨的模样，目光又落在秦思悦哭的剧烈抽动的背部。
徐阿姨说“小孩子不愿意叫就算了，别逼她，你越逼小孩子就越不愿意开口”
“……”
她在逼秦思悦吗？
沈悦宁不解，她想，她只是在纠正秦思悦认知上的错误。
她只是在告诉秦思悦谁才是她的爸爸。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接受。
就像秦樾不肯接受她一样。
沈悦宁呆呆的看着手机屏幕上秦樾的照片。
耳边秦思悦的哭声慢慢的低了下来，徐阿姨抱着秦思悦去房间玩玩具，沈悦宁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孤寂、冷清。
像是被人遗忘或者遗弃在那里。
隔了好久，她的思绪慢慢的转动了一下，想起来一件事——天很冷了。
于是她起身去了厨房，将之前买的黑豆、桑寄生、骨碎补都拿了出来，炖了一小盅汤。
随后她洗了一下手，去了卧室，她站在门口哑声说“徐阿姨，你去做饭吧”
徐阿姨迟疑的看了一眼秦思悦，生怕沈悦宁又来逼迫孩子，最后还是默默走开了。
徐阿姨走后，沈悦宁走了进来，坐在床边。
秦思悦抱着小熊公仔沉闷的坐在床上，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秦思悦听到一阵低泣声，她抬头看了过来，看见沈悦宁在哭，她一下子有些慌了，无措的丢开手里的小熊公仔，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
“妈妈……”
她着急，看着沈悦宁的泪水在脸上连成一条细细的线。
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恨啊爱啊，尤其是对万分依赖的妈妈，连讨厌都不存在，秦思悦以为是自己惹沈悦宁生气难过了。
她不想沈悦宁哭，不想她难过。
她觉得她是坏小孩，又哭了起来。
“妈妈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又隐隐约约的明白什么。
沈悦宁看着秦思悦哭的红红的眼睛，心里一阵难受，她摸着秦思悦的小脸问“悦悦讨厌妈妈了是不是？”
秦思悦摇头“我爱妈妈……”
她笨拙的给沈悦宁擦眼泪“妈妈不哭”
沈悦宁看着秦思悦懂事的样子，眼泪流的更凶了，心里又愧疚又自厌，她将秦思悦抱在怀里“悦悦，妈妈不哭，是妈妈对不起你，可是悦悦……”
沈悦宁绝望道“你帮帮妈妈吧，好不好？”
她是她唯一的底牌了。
如果连她都不帮自己，沈悦宁不知道还有谁肯帮自己了。
秦思悦感受到很强很强的悲伤情绪，沈悦宁的怀抱依旧是那么熟悉，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只是秦思悦在一刻觉得，妈妈闻起来有点苦苦的。
靠在她暖暖的怀抱里，她觉得有些冷。
妈妈就像一个甜甜的桃子，又香又甜又饱满，只是现在这个桃子好像有点坏掉了，有种奇怪的气味。
而那个气味叫腐败。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是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