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英听的心惊。
柳悦宁的自述虽然和医生的猜测有些出入,但也差不多。
“原来你是憋气了,还好你机灵,我们都以为你是假死了,你知不知我们在河边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凉透了,连气也没了,我真以为你……”
江英顿了一下,转了话锋,语气半感叹道“尤其是秦总,我还第一次见他那么崩溃,也是奇怪,明明你都没气了,不止我验过,其他人也验过了,偏偏秦总试探的时候,你突然又有气了”
“真的是老天保佑,你要是真出事了,我看秦总那个样子,怕是也没什么活头了”
听到秦樾的名字,柳悦宁睫毛微颤,她喉头干涩的哽了一下,指尖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沙哑道“他……也在吗?”
“是”江英见柳悦宁这副晦涩不明的样子,还是老实说道“第一时间发现你不见后,秦总就立马组织人跟着他去找你,他半道一个人把韩令丢下了,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就看到他一个人往河里走,都把韩令吓坏了”
“他说你在河里,他要找你,不要命一样的往水深处走,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你,以为你死了,整个人看着失魂落魄的,发现虚惊一场以后,他还哭了呢……”
“他……哭了?”
听着江英的叙述,柳悦宁只觉得心头涌上一阵说不明又有点酸涩的感觉,喉咙越发的干涩。
尤其是在听到江英说秦樾哭的时候,柳悦宁恍惚又不可置信,感觉难以想象。
她默默抓紧被褥,秦樾会哭吗?为她哭吗?
她没见过。
她似乎根据江英的叙述去脑补那个画面,却是一片空白,她真的想象不出来。
“那……他现在在哪?”
见柳悦宁问起秦樾的下落,江英道“我也不知道,把你送到医院,确认你的安全后,他就走了,大约是去查绑你的那两个人的下落去了”
“哦”
听见江英说秦樾走了,柳悦宁有些失落,却也没什么说。
她想不在也好,否则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谢谢吗?
尴尬又生分。
江英又喂了柳悦宁喝了一些水“最近几天你就在医院好好休息,你一个月后又一场晚宴要参加,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要不要推了?而且晚宴后面还要去米兰参加一个时装周……”
“不用”柳悦宁摇头,她苍白的笑了笑“我没事的,一个月足够我休养好了”
“好”
之后的几天里柳悦宁就一直在陆氏的私人医院里休息,绑架的事被隐瞒的很好,外界一点相关的风声也没有。
宋施薇在收到手机里的消息和证据的时候,除开一开始的震惊以外,几乎整个人都在打颤。
她怎么都没想到宋尧会买凶杀人,对柳悦宁下手。
简直就是蠢货!
难怪。
这一刻,宋施薇终于明白过来,宋尧的电脑上为什么会有柳悦宁的照片。
为什么那天宋尧会对她说那么奇怪的话。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不应该啊?他怎么会知道秦樾和柳悦宁的事情?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买凶杀人又是为了什么?
补偿她吗?
所以杀了柳悦宁,替她扫清和秦樾未来婚姻中的障碍?
呵,宋施薇冷笑,只觉得宋尧的做法荒唐至极。
她根本不需要宋尧这么做,他要是真愧疚她,就把本该属于她的还给她,而不是自以为为她好的,用极端的手法来牵扯到她。
宋施薇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立即拨打了秦樾的电话,她必须要解释清楚,宋尧买凶杀人这件事她并不知情,与她无关。
她不想因为宋尧这个蠢货而破坏了和秦樾之间的合作。
然而回应她的,是手机里冰冷机械的女声。
宋施薇不死心,连续拨打了三次电话后,她确定了,秦樾是故意不接她电话的。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拨打了韩令的电话,听着电话里头那一阵漫长的手机铃声,宋施薇不禁忐忑起来,握紧了手机。
终于在铃声即将断掉的最后一秒,韩令接通了电话,他的声音礼貌又客气“宋小姐,您好,有什么事吗?”
宋施薇“韩助理,秦先生现在在你身边吗。我有话想跟他说。”
韩令瞥了一眼一旁正慢条斯理擦拭手枪的人,和不远处的两具尸体,微笑道“不在,秦总现在有事,很忙,宋小姐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吧,我帮你转达给秦总”
宋施薇知道韩令在撒谎,仍旧不死心道“那请问秦先生现在是在秦氏吗?我过去找他好了”
“很抱歉宋小姐,秦总现在不在国内”
“那他在哪”宋施薇下意识问道
“洪都拉斯”
“……”
宋施薇不说话了,隔了好久,她才妥协道“我知道了,那麻烦你帮我告诉他,沈小姐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情,而且我也没有向宋尧甚至任何人透露过秦先生和沈小姐的关系”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如实转达给秦总的,那么宋小姐你还有什么话吗?”
宋施薇捏紧手机,深吸一口气“没有了”
她现在不能多说,秦樾正在气头上,不会听她过多的解释,挑两句重要的讲就行了,剩余还是等秦樾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韩令收起手机,看了一眼秦樾“总裁,刚才宋小姐来电话说……”
“我知道”秦樾面无表情,出声打断了韩令的话“我听到了”
韩令哑然,只好换了话题,道“江英那边来消息说沈小姐醒了,状态不错”
秦樾擦拭手枪的动作顿住,他看了看地上已经死透的两个人,轻声道“我知道了,让江英好好照顾她,另外把人处理了,买张票回去吧”
“好的”
秦樾回国那天,天色有些阴,似乎要下雨的样子,秋风瑟瑟的吹来,掀起他的大衣,他浑身疲惫,眉眼依旧冷酷。
走出机场,韩令往不远处看了一眼,然后小声道“总裁,宋小姐”
秦樾冷冷的抬眼扫过去,果然看到宋施薇正站在接机口等他,眉宇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见他走近,宋施薇立马迎了上了,笑容勉强,内心忐忑道“秦先生”
秦樾没理她,宋施薇明显感觉到了秦樾对她的冷淡,甚至还夹在了一些排斥和隐忍的怒火。
宋施薇闭了闭眼,想起宋尧做的那些事,不免心惊又头疼,这几天她反复焦灼,就等着秦樾回来,也准备好了承受秦樾的怒火。
可如今见秦樾这副冷淡的样子,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有些难堪。
“秦先生”
见秦樾就要上车了,宋施薇连忙追了过去“我们谈谈吧,好吗?”
秦樾没回话,却也给了宋施薇一个机会。
两人在包房坐下的时候,宋施薇立马开门见山道“沈小姐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这件事情我确实不知情,我不知道宋尧他是怎么知道你和沈小姐的关系的,但是我保证绝对不是我透露出去的”
“……”
秦樾没说话,也没看宋施薇,只是垂着眼,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手上的打火机,面色沉静到看不出半分喜怒。
“我知道宋尧做出这种事情,罪无可恕,我代他向沈小姐和秦先生道歉,对不起”
宋施薇面色诚恳,言语真诚。
“你代他?”
秦樾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掀起眼皮不轻不淡的看了宋施薇一眼,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让人骨子发颤的冷寒,他问“那你能代他死吗?”
宋施薇身体一僵,脸色有些发白,秦樾眼眸冷厉“你以为你一句对不起,你以为你替他道了歉,这件事就翻篇了?”
“宋施薇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宋尧害了悦宁,那么他必须死!”
“我知道!”宋施薇声音也冷了一下,她有些烦躁,却还是说道“我知道宋尧这件事做的过分,但是我还是希望,请求你,高抬贵手”
秦樾嗤笑“怎么?你在为他求情?我怎么不知道你和他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一边谋划着拉他下位,一边在这里替他求情,宋施薇你还真自相矛盾”
“不是的”听着秦樾话语里的讥讽,宋施薇解释“我知道杀人偿命,我不是为宋尧的求情,也不是为他开罪,你想要他死,为沈小姐出气,我不拦着,只是……最起码不要是现在”
“我们的联姻还在,你现在动手两家难免会不和睦,引人怀疑,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沈小姐的关系了,不如等一切尘埃落定,我重回宋氏,成为宋氏唯一的继承人之后,我们的联姻接触,你再动手也不迟,所以在此之前还请你……忍一忍”
忍一忍……
这三个字多么残酷,又多么难熬。
秦樾只觉得牙龈发痒,他咬紧自己的后槽牙,把那股想要将宋尧挫骨扬灰的念头压了下去,他当然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宋施薇说的这些他也清楚,只是只要想到河边柳悦宁那张苍白的小脸。
秦樾就万般难受,心疼的喘不过气,心中的暴戾便无法克制。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速自己所有的计划。
柳悦宁在医院里休息了好几天,每天都是躺在病床上默默的发呆,也没什么事情做,尤其是半夜的时候总是做噩梦,一晚上醒好几回,江英觉得这样不是个事,于是打电话给秦樾说了一声。
于是第二天,钟缙云便出现了。
他推开病房门进来的时候,柳悦宁正坐在椅子上,趴在窗户的窗框上看着外面杏树,初秋的季节,杏树还是绿的,还没开始掉落。
等下个月,它就黄了,会有一地的落叶,可以捡起来做书签,她胡思乱想的,感觉有人靠近,于是她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好”
钟缙云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笑得温和,像是初春的太阳,暖洋洋的。
柳悦宁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钟缙云的脸,眨了眨眼睛,然后轻声道“我见过你……”
“哦?”钟缙云眉毛微扬,有些诧异“原来你还记得我”
听到钟缙云这番话,柳悦宁不禁撇了撇嘴,她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河里的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
钟缙云哑然失笑,他走近,站在柳悦宁的身侧,垂眸看着她。
温暖的阳光落在柳悦宁栗色的头发上,像是一杯好喝的拿铁。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六年前,那会儿她还不是演员,只是个模特,被经纪人做了局,差一点遭受了侵犯,落下了不小的阴影。
于是秦樾一个电话将他从港城叫来京城,他诧异于秦樾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并求助于他,他带着满腹的好奇推开了病房的门,想要看看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子。
和今天差不多的场面,那时也有很暖和的太阳照进屋里,柳悦宁安静的坐在病床上看书,然后抬眼朝他看来。
皮肤很白,面容素净,一双眼清澈又迷惑,总之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如今再度相见,钟缙云感觉柳悦宁和六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也许唯一的变化和区别,就是比六年前更漂亮些,身上多了些成熟魅力的气质。
钟缙云移开眼看向窗外的杏树,问“看着这棵树有什么感觉吗?”
“……”柳悦宁说“好绿,秋天来了,它为什么还是这么生机勃勃?”
钟缙云失笑,他道“”因为现在还不是他凋落的时候,这是长青杏,它不会在春天争艳,偏偏选择在万物开始收敛的季节,展现它最蓬勃的生命力”
他侧头,观察着柳悦宁的反应“你觉得很奇怪是吗?所有人都认为秋天是万物凋零的时候,它却绿的这么认真”
柳悦宁没有回答,只是很轻的抿了一下唇,她慢吞吞的收回自己的视线,反问道“你是来跟我做心理治疗的吗?”
“不是,我只是来跟你聊天的”钟缙云温声“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逼迫你说什么,不想聊天也没事,陪着你坐一坐也挺好的”
有时候安静和陪伴也是一种治疗的方式,一切慢慢来就好。
钟缙云就这样和柳悦宁待一会儿,期间两人偶尔交流几句,等时间差不多了,钟缙云抬手看了看手表,起身离开“好了,我该走了,明天见”
柳悦宁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等到钟缙云快走出门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柳悦宁微小的声音,她问“这次……也是他叫你来的吗?”
钟缙云顿住,他回头看过去,女人低着头,视线落在大腿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钟缙云没有直接告诉柳悦宁是或不是,而是反问“那你呢?你希望我是他叫来的吗?”
柳悦宁不说话了“……”
只是钟缙云透过她微妙的肢体动作看出了答案,他笑了笑说“好好休息吧”
出了病房,钟缙云便下了楼,到了楼下大厅的时候,便看见秦樾正站在大门外,他走过去“一直在这等着?”
听到动静秦樾回头,问“好了?她怎么样?”
“还行”钟缙云道“虽然闷了点,但是状态还可以,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秦樾点点头没再说话,钟缙云问“要上去看看吗?”
“不了”
“为什么?”
秦樾晦涩道“她不会愿意见到我的,而且她不爱我了”
“……”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
“她说的”
“她说的你就信?”
秦樾没回话,钟缙云叹了口气,心想何必呢?
何必这样相互折磨,何必说这些唬人的话,明明两个人心里都放不下,却偏要这样僵持着。
两个人,一个焦虑, 一个抑郁。
一个隐忍克制,一个假装不爱。
以为这样就能从痛苦中解脱,却不知只会越陷越深。
六年的时间,早就将两个人互相编织成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以至于有一方离开时,他们的生命有了缺失,只余躯壳活着。
钟缙云不想继续这种沉重的话题,只能问道“绑架沈悦宁的凶手找到了吗?”
“嗯”
“在哪?”
“洪都拉斯,已经死了”
秦樾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却在钟缙云惊起了一片水花,他猛地侧头看向一旁的秦樾,秦樾同样侧头看他,眼眸平静又幽深,带着些空洞。
钟缙云盯着这双眼,心头一片无以言语的震撼,他突然意识到,可能真正病入膏肓的人,是秦樾。
“你疯了”
“我没有”秦樾平静“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看向远处的天际,轻声说“我有那么完整的计划,以为慢慢来,等到真正掌控了秦氏,我就能让她回到我身边,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沈悦宁是我唯一的爱人”
“可是直到现在我发现,也许我可以慢慢来,去图谋我想要的,可是她不行,我循序渐进的计划,只会加剧她受害的风险,拉长她等待的时间,让她在黑暗里一直不安的待着,随时随地的去担心会不会哪一天又有她想不到危险降临”
“而我也会担心,她会不会被发现,又会受到什么危险,从而自乱阵脚、焦虑,然后和她一起担心受怕,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秦樾摇头,他道“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钟缙云眉头不禁一跳“所以呢?你想怎么办?”
“秦氏我不要了”
……
晚上的时候,江英从病房里出来,便看见秦樾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静静的,眉眼低垂,一动不动的像是尊雕塑。
她走过去,秦樾抬眼看她,问“她睡了吗?”
“嗯”江英点头“医生开了点安眠药,她吃下已经睡着了”
秦樾点头,没说什么话,一个人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推开那间病房轻声走了进去。
病房里不算太黑,只是很昏暗,但可以看清一切。
秦樾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瘦瘦的人,他默默的走到床边,安静的矗立在病床前,目光有些失神的看着柳悦宁已经熟睡的面容。
紧接着他动了动,只见他从自己的大衣外套里,拿出一枚平安符。
秦樾看着手里的平安符,不禁哑然失笑,他从来不信这些的人,却也因为柳悦宁开始迷信起来。
他这一生也就为两个女人求过平安符,一个陈秀,一个柳悦宁。
秦樾弯腰将平安符塞进柳悦宁的枕头底下,但愿世上真的有神仙,保佑她一生平安。
放完平安符,他抬手眷恋的轻抚柳悦宁的面容,然后低下头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后,便转身离开。
病房的门被关上时,原本躺在床上吃了安眠药应该熟睡的人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困倦的模样。
一片寂静中,柳悦宁盯着一处虚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男人残留下来的温度。
她又伸手摸向枕头,取出了秦樾放在枕头下的平安符,她打开手机,凭借屏幕散发出的光亮,看清了平安符的模样,一下子愣住。
这枚平安符和当初陈秀生病时,她在陈秀枕头底下发现的平安符一模一样,那时她还问陈秀是从哪里多出来的平安符,陈秀自己也不清楚。
如今迷雾终于解开,原来是秦樾放下的。
柳悦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那时秦樾从来没有去见过陈秀,他当初愿意出钱给陈秀治病已经很好了,又何苦去求一个平安符呢?
柳悦宁握紧手里的平安符,只觉得掌心一阵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