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活动中心前坪的水泥地上，反着光。老夫子还坐在那张长椅上，手里捏着手机，屏幕刚暗下去。秦先生站在旁边，手里拿着那张带墨点的字，纸角微微翘起。
“你这字，不只是有味道，是有魂。”老夫子抬头看他，“别人写字是练手，你这是往心里写。”
秦先生没说话，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字，嘴角动了一下。
“要不咱们搞个‘银龄文化周’？”老夫子把手机放回口袋，“你带头开班，教几个孩子写春联。春节前办一场，热闹一下。”
“我哪行。”秦先生摆手，“我又不是老师。”
“你上周教隔壁王奶奶握笔，她现在能写自己名字了。”老夫子说，“人家专门来谢你，你还躲厕所。”
秦先生笑了一声，“那是顺口提了一句。”
“顺口提一句都能让人学会写字，正经教还不成体系？”老夫子从包里抽出一张纸，上面画了几条线，“你看，先办个小范围书画交流会，十来个人，不限年龄。你讲讲怎么选笔、怎么蘸墨。完了请大家喝杯茶，聊聊天。”
秦先生盯着那张流程图看了会儿，“要是没人来呢？”
“昨天三个小孩问大番薯，能不能学写毛笔字。”老夫子说，“他转头就问我你收不收徒弟。”
“他还真说这个？”
“他说你要不干，他就自己上，拿圆珠笔蘸酱油练。”老夫子摇头，“你要再不来，这片书法传承就得断在他手里。”
秦先生终于笑了出来，“不至于。”
两人并排坐下。老夫子把纸摊在膝盖上，用笔标出几个时间点。
“第一场定下个月初八，场地社区可以给，就在活动室东头。”他说，“人不多，但得拍点照片留档。以后每次活动加俩人，滚雪球一样。”
“累不累啊？”秦先生皱眉，“一天站那么久，我这年纪……”
“你上个月血压平均值比年轻人还稳。”老夫子掏出手机打开记录，“晨练打卡十七次，饭后散步二十三次，睡眠时长每天六点八小时。你不是在养老，你是在返老还童。”
“数据也不能全信。”
“那你感觉呢？”老夫子看着他，“是不是比以前精神？是不是见人愿意说话了？是不是早上睁眼不再想‘今天又得熬一天’？”
秦先生顿了顿，点点头。
“那就别怕累。”老夫子把纸折好塞进他手里，“先试一次。来了人你就教，不来人你就练字。横竖都是你喜欢的事。”
秦先生捏着那张纸，没再推辞。
远处树荫下，一家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穿着旧夹克，手里拎着塑料袋，目光一直盯着长椅方向。看见两人谈笑，他没动，站了会儿转身进了店。
老夫子没注意那边。他正和秦先生商量下周太极班的时间。
“你明天也去？”秦先生问。
“我不练。”老夫子说，“我在旁边看着绿豆汤有没有人喝。”
“大番薯不在，你总不能天天带饮料来蹭座位。”
“我是来检查wi-Fi信号的。”老夫子一本正经，“上次你说视频卡，我得确保网络稳定。万一你直播教学断线，影响全国观众学习书法热情。”
“你还真打算让我直播？”
“弹幕我都想好了。”老夫子念道，“‘老师这笔力太强了’‘爷爷写的福字比我命都长’。”
秦先生笑着摇头，“你少编这些。”
“群众心声。”老夫子收起本子，“要不这样，文化周启动那天，我们同步开个线上分享。你讲十分钟，我帮你打光、调角度、控评论。保证不让你被骂哭。”
“谁会被骂哭？”
“有个网友叫‘笔墨江湖侠’，专挑刺。”老夫子叹气，“上次说我推荐的砚台是地摊货，气得我三天没睡好。”
“那你别理他。”
“不行，我回他一句‘你懂个锤子’，结果被平台警告。”老夫子摸摸鼻子，“我现在发言都先过一遍词。”
秦先生笑得直咳嗽。
他们继续往下规划。老夫子提议联合合唱队一起做季度展演，秦先生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不用唱。”老夫子看出他的想法，“你就负责写节目单。毛笔字一亮，全场掌声。”
“节目单一共才几行字。”
“但它是门面。”老夫子说，“观众第一眼看的是你的字，不是他们嗓子。”
两人说着，在纸上画出演示流程。秦先生写下几个环节名称，笔迹工整有力。
太阳移到头顶，光线更亮。活动中心门口陆续有人进出，几位老人打招呼路过，有人夸秦先生的字该挂墙上。
老夫子听着，没插话。
他手机震动了一下。
拿出来看，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
发信人：王阿姨。
内容只有一行字：“老夫子，我儿子要结婚了……有点难处，能聊聊吗？”
老夫子看完，没马上回。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很足，照得人眼睛微眯。
“你这文化周的事，回头细聊。”他站起来，把手机收进口袋，“现在，我去帮个人。”
秦先生点头，“去吧。”
老夫子迈步往前走，经过活动中心门口的公告栏。上面贴着下周课程表，还有几张老人活动的照片。他脚步没停，穿过前坪，朝社区另一侧走去。
秦先生仍坐在长椅上，手里捏着那张流程图。风吹过来，纸页轻轻抖了一下。
他低头又看了一遍上面写的事项，慢慢叠起来，放进衣服内袋。
不远处便利店玻璃窗后，刚才那人又出现了。他站在冷饮柜旁边，手里拿着瓶水，目光再次投向这边。
看见老夫子离开，秦先生独自坐着，他没动。
几秒后，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放下钱，转身走出店门。
老夫子走到路口拐角，停下脚步。
他掏出手机，重新打开那条微信。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没有立刻回复。
一辆自行车从他身边骑过，铃铛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