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皱了一下。消息是行政部的小林发来的，说领导听说公司要给保洁阿姨办活动，表示有兴趣来看看。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大番薯就探过头去，一眼看清了内容，立刻拍桌站起：“太好了！这下有排面了！领导都来，说明咱们这事办得值！我马上改通知，把各部门都拉进群！”
秦先生脸色一沉，直接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你先坐下。”
“干嘛？”大番薯没松手，“机会难得，这么好的事不宣传？张姐干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看见她了，还不让全公司知道？”
“我们不是为了让人知道她在干活。”秦先生声音不高，但语气很硬，“她是快退休了，不是升职加薪。领导一来，气氛就变了。她会紧张，会觉得这是任务，不是心意。”
“那你说怎么办？”大番薯不服，“难道做了一堆事，最后就几个人在小会议室里说两句，连个照片都不留？以后谁还记得？”
“记得的人自然会记得。”秦先生看着他，“你真以为放个横幅、拍几张照，就能代表她这些年做的事？她每天早来半小时打扫茶水间，下雨天自己掏钱买防滑垫，这些事从来没人提，但她一直做。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她知道有人看在眼里，不是把她架上去当典型。”
大番薯张了张嘴，还想争，转头看向老夫子：“那你呢？你怎么想？总不能连领导都不让来吧？多不给面子。”
老夫子合上手机，放在桌上，没急着回答。他拿起笔，在本子上轻轻划掉之前写的“扩大通知”四个字，又写下一行新字：自愿参与，自由表达，无仪式感。
他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大番薯，你想让更多人知道张姐的好，这没错。但你想过没有，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从不提过去？为什么明明做过项目主管，却甘愿天天擦地拖走廊？”
大番薯挠头：“因为她……喜欢安静？”
“因为她不想被当成另一个人看。”老夫子说，“她现在是张姐，不是张主管。她帮我们捡U盘、提醒带伞、默默关电脑，不是因为她是领导，是因为她是同事。我们现在做的事，是为了感谢‘张姐’，不是表彰‘张丽华’。”
秦先生点头：“对。一旦领导来了，话题就会变。大家会开始说‘她以前多厉害’‘可惜了’‘怎么落到这一步’，这些话听着是关心，其实是 pity。她不需要同情，她需要的是平等。”
大番薯愣住，嘴里嘟囔：“可我也不是想让她难堪啊……我就觉得，这么大的事，搞得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似的。”
“这不是偷偷摸摸。”老夫子说，“这是尊重。你想让她被记住，我们可以做到。但方式得对。比如，每个人说一件她帮过的小事，不说头衔，不提过往，只讲这几年的日常。这样她听到的，是真实的反馈，不是场面话。”
“那合影呢？”大番薯试探着问，“就一张，所有人站一起，笑一下，秒拍完走人，行不行？”
“不行。”秦先生摇头，“只要开始拍照，就得组织站位，就得喊‘看镜头’，就得修图发群。她如果不想出镜，压力更大。而且你敢保证没人把照片转出去？万一被人配上‘昔日高管沦落为保洁’这种标题，发到网上，怎么办？”
大番薯缩了缩脖子：“不至于吧……”
“一次转发就够了。”老夫子说，“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茶水间安静下来。窗外阳光已经偏移，照不到桌子上了。泡面盒空了，茶杯还冒着一点热气。
大番薯低头摆弄手机，手指在群里通知的编辑页面来回滑动。他删了几行字，又补上几句，反复几次，最后叹了口气：“那我改成：‘周五下午三点，小会议室，欢迎愿意表达感谢的同事参加。自愿到场，随时进出，无流程，不点名。’”
秦先生看了看，点头：“可以。再加一句：请发言时聚焦近三年内的具体小事，避免提及过往职务或个人经历。”
“这么正式？”大番薯皱眉，“听着像考试要求。”
“就是要清楚。”秦先生说，“不然有人一激动，说起她当年在宏远集团的事，那就全乱了。”
老夫子在本子上记下修改后的通知 wording，又翻开前一页，看着自己写下的“发言征集名单”。他已经找了十几个常和保洁阿姨打交道的同事，大部分答应来，几个犹豫的也表示会考虑。
他抬头：“还有件事。领导那边，我们不主动邀请，但如果他们听说了，自己过来，也不拦。来了就坐着听，不安排讲话，不介绍身份，不特别接待。让他们感觉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同事聚会。”
“那要是领导问起来呢？”大番薯问，“比如王经理突然进来，说‘这是干什么’，我怎么说？”
“你就说：‘大家聚一下，送送张姐。’”老夫子说，“别加形容词，别解释意义。越简单越好。”
“万一他想发言呢？”
“让他说。但提前告诉他规则：只讲一件事，真实发生过的，不超过一分钟。”
大番薯点点头，开始重新编辑群消息。秦先生打开备忘录，继续完善发言引导词。老夫子则翻出通讯录，准备逐个联系确认出席的人。
过了几分钟，大番薯忽然抬头：“那个……我刚想到，要不要准备个签名本？不是那种大册子，就是个小本子，放在桌上，谁想写就写一句，不想写的就算了。也不公开看，最后交给她就行。”
秦先生抬眼：“你刚才不是同意不搞形式了吗？”
“这不算形式吧？”大番薯辩解，“就是留个念想。她回家翻一翻，看到一堆人写‘谢谢你帮我找钥匙’‘记得你给我倒过热水’，多暖心。”
“问题是，她可能不想翻。”秦先生说，“有些人收到礼物，会一直摆在柜子里，从来没打开过。不是不喜欢，是太重了，不敢碰。”
大番薯愣住：“那你的意思是……连这个都不能有？”
“不是不能有。”老夫子开口，“是可以存在，但不能成为负担。比如，本子放在桌上，旁边贴张纸条：‘想写就写，不想写也没关系。写了也可以不带走。’让她知道，这不是任务，不是必须收下的东西。”
“对。”秦先生接道，“重点是过程，不是结果。我们不是要留下什么纪念品，是要让她感受到那一刻的心意。”
大番薯慢慢点头：“我懂了。不能让她觉得，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她就必须接受什么。”
“对。”老夫子说，“我们的出发点是感谢，不是补偿。”
三人再次陷入安静。这次的沉默不再紧绷，而是带着一种重新校准后的平稳。
大番薯低头继续改通知，手指敲得飞快。秦先生在手机上调整发言提示词的顺序。老夫子则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最终执行守则**
第一条：不主动邀请领导
第二条：不设固定流程
第三条：不强制参与
第四条：不公开记录
第五条：所有环节以她的舒适为优先
他刚写完第五条，手机震动了一下。
拿起来一看，是财务室的王姐回消息：
“我已经跟张姐聊过了。她说谢谢大家好意，但她那天下午可能要提前走，家里有事。”
老夫子盯着屏幕，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