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的手指刚按下回车键，屏幕上的新文档标题才打了三个字，打印机就响了。纸张一张张吐出来，声音比平时大，像是在催他。
他没动，等那阵响声停了，才把键盘轻轻推到一边。桌角的茶杯早就凉透，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水涩得有点挂喉咙。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风，大番薯探头进来，手里抱着一叠刚取下来的打印纸。他站在门口没往里走，眼睛有点红，头发乱翘着，中间那根还沾了点胶带残屑。
“师父。”他声音低，“阿娟姐刚才在洗手间哭。”
老夫子点头，没问为什么。他知道是名单的事。消息已经传开了，拦不住。
大番薯走进来，把纸放在桌上，手指抠着边缘。“她说孩子下学期要交学费，现在工作没了，家里怎么办。”他说完抬头看老夫子，“我们……非得这样吗？”
老夫子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档案柜前，抽出一份标着“候选人面谈资料”的文件夹。他翻了两页，抽出三张纸。
“你去看看阿娟、小林和陈工在不在。”他说，“让他们轮流来谈话室，我一个个见。”
大番薯愣了一下，“你真要一个一个谈？”
“名单不是贴出去就完事了。”老夫子把纸折了一下，塞进口袋，“人走了，也得知道往哪走。”
大番薯低头搓了搓脸，点点头，转身往外跑。刚到门口又停下，回头说：“我能不能……也听听？”
“可以。”老夫子说，“但别插话。”
第一场是阿娟。
她进来的时候手一直在围裙口袋里攥着什么东西，坐下后背挺得很直，像怕自己显得软弱。老夫子没先说话，打开平板调出数据图。
“过去两年，你负责的客户续签率是全组最高。”他说，“九十七点六，行业平均不到八十二。”
阿娟眨了眨眼，没吭声。
“你处理投诉的方式系统里有完整记录。”他滑动屏幕，“七次重大纠纷，全部在四十八小时内解决，客户满意度评分连续十个季度A级以上。”
她嘴唇动了动，“可我还是被裁了。”
“岗位调整，不是能力问题。”老夫子合上平板，“你现在的工作内容，其实已经接近培训岗的职责范围。公司合作的一家外包机构正在招客户服务导师，我建议你去试试。”
“他们要我这种年纪的？”
“他们要能解决问题的人。”老夫子从口袋掏出那张纸递过去，“这是岗位要求对比表，你的匹配度是百分之八十九。我已经联系对方负责人，下周可以安排面试。”
阿娟接过纸，手指抖了一下。她低头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把纸折好，放进围裙内袋。
“谢谢。”她声音很轻，“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
“错的是结构，不是人。”老夫子说，“你只是碰上了调整。”
她站起来时腿有点软，扶了下椅子才站稳。出门前回头看了眼，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第二场是小林。
这人瘦得像个电线杆，进门就低头盯着鞋尖。老夫子直接打开金手指界面，调出代码行为分析报告。
“你写的脚本风格偏简洁，注释习惯特别。”老夫子说，“喜欢用颜色标记优先级，对异常处理有强迫症式的冗余检查。”
小林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系统识别了你近三年提交的三百二十七份技术支持文档。”老夫子切到下一页，“有一家做智能调度系统的初创公司，技术团队的编码习惯和你高度相似，匹配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一。”
小林瞪大眼，“你是说……我能去那儿？”
“不只是能。”老夫子点开一封预写好的推荐信，“我已经把你过去半年参与的关键项目打包成案例集，附在推荐里。他们最近在扩招，缺的就是你这种能扛线上突发问题的人。”
小林坐直了，肩膀松下来。“我以为……我只是个修bug的。”
“你是能让系统不崩的人。”老夫子关掉屏幕，“明天上午十点，他们会打给你。”
小林走的时候脚步快了很多，临出门差点撞上门框，回头笑了笑，才跑开。
第三场是陈工。
这人四十出头，胡子拉碴，进来就叹气。老夫子没看数据，直接开口。
“三月十二号，市场部那个崩溃项目，是你通宵重建的数据。”他说，“凌晨三点发的最终版，早上八点客户签约成功。”
陈工一愣，“这事没人提过啊。”
“系统记着。”老夫子看着他，“KpI只算你当月加班超时，但那次顶住压力的人是你。”
陈工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你适合做自由顾问。”老夫子说，“接短期项目，按结果收费。我现在合作的两家咨询公司都在找你这种能应急的熟手，日薪是你现在月薪的两倍以上。”
“真的？”
“我已经帮你注册了平台账号。”老夫子递过去一张二维码，“实名认证信息填好了，只差你人脸识别。”
陈工接过手机，手指有点抖。“我以为……被裁就是完了。”
“只是换条路走。”老夫子说，“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机会重新开始。”
三场谈完，窗外阳光已经移到办公桌一角。大番薯坐在外间椅子上，一直没走。等陈工出来，他立刻站起来，眼睛亮了一下。
老夫子走出来，看见他手里捏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名字。
“我刚刚去行政协理组转了一圈。”大番薯说，“还有五个人，都快到期末考核了，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干得多好。”
老夫子没说话。
“要是能把这些人都帮一把……”大番薯声音低下去，“哪怕少赚点钱，也别让他们慌。”
老夫子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我们不能阻止风。”
大番薯抬头。
“但可以教会人撑伞。”
他转身回办公室，打开手机备忘录，新建一条标题：离职支持清单。下面开始列项。
第一条：匹配岗位推荐机制
第二条：技能培训资源对接
第三条：心理疏导与职业规划通道
他敲完第三条，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两点零七分。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大番薯抱着一叠材料站起来，准备去人力资源部。
老夫子还在打字。
第四条刚打出两个字，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系统提示：三位候选人后续跟进计划已生成，待确认。
他点开查看，页面跳出三个进度条，分别标注着“面试安排”“资料移交”“推荐反馈”。
这时大番薯在门口喊了一声：“师父！”
老夫子抬头。
“阿娟姐刚才给我发消息。”他咧嘴笑了，“她说她儿子知道了要换学校的事，说没关系，妈妈在哪，家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