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挪了个位置，照在主席空着的座位上，茶水间的碎纸机还停在半截纸条没吐完。大番薯盯着那扇门，手里的保温杯盖拧得咔咔响。
老夫子没动，指尖还在桌面敲着，三下，慢而稳，像在等什么人踩进坑里。
十五分钟休会时间一到，会议室门被推开，王总第一个进来，脸色比刚才更沉，领带歪得像是自己扯的。老赵紧随其后，脚步快得几乎要撞上前排椅子，坐下时还瞪了老夫子一眼，仿佛刚才的暂停是他赢了。
主席清了清嗓子：“我们继续。”
话音刚落，老夫子就站了起来，动作不急不缓，像早算准了这一刻。
“我补充点材料。”他说，“关于王总推荐的这位候选人，以及他背后那家公司最近干的一件事。”
投影幕布应声亮起，一张红头文件截图跳了出来，标题是《行业数据安全管理通报》，落款单位清晰可辨。
“三个月前，王总公司承接政府项目期间，把本地用户数据传到了境外服务器做AI建模，没走备案流程。”老夫子语气平淡，像在念天气预报，“这事儿他们以为没人知道，但监管系统留了记录。”
台下几位董事立刻翻起手边文件，有人低声问秘书：“这通报我们怎么没见过？”
“内部流转文件，还没公开发布。”秦先生接了一句，顺手调出第二页——是一份审计机构的摘要报告，明确指出该项目存在“跨境数据未授权传输”问题。
王总猛地抬头：“你们从哪儿搞到这些？这是机密！”
“不是我们搞来的。”老夫子摇头，“是行业协会主动发给所有会员单位的风险提示邮件，抄送名单里就有咱们公司邮箱。只不过……”他顿了顿，“好像没人点开看。”
老赵腾地站起来：“这种事能信吗？谁知道是不是伪造的？再说项目早就停了，现在提这个，纯粹是转移视线！”
“停了不代表合规。”老夫子点了下鼠标，屏幕上切出一段聊天记录截图，来自王总公司内部群组，时间是三天前。一条消息写着：“老外那边模型跑完了，数据删干净就行，国内查不到。”
“删了也犯法。”老夫子看着老赵，“就像偷了东西还回去，也不能说没偷过。”
几个董事开始交头接耳。那个戴眼镜的女董事直接开口：“如果我们任命一个跟违规企业深度绑定的人当市场总监，监管部门会不会觉得我们在变相支持这种操作？”
没人回答。
老赵还想说话，却被主席抬手拦住：“请让发言方完整陈述。”
老夫子点点头，继续道：“这事不只是道德问题，是实打实的红线。一旦被查实，不仅会影响当前项目的审批，连带我们正在申请的三项资质认证都可能被冻结。”
秦先生补充：“我已经联系了法务部，确认这类行为属于‘重大合作风险’，按章程，董事会必须重新评估关联人事提名的可行性。”
王总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老夫子却不急着收手，反而转了个方向：“我知道王总想推动项目进度，出发点是好的。但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拿合规当儿戏。不然哪天客户撤资，不是因为做得不好，而是因为我们让人觉得不靠谱。”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微微点头。
老赵气得脸发红，又找不到反驳点，只能咬牙：“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效率，公司怎么发展？”
“效率和合规不冲突。”老夫子笑了笑，“我们可以推一个既懂业务、又守规矩的人上来。”
说着，他侧身一让。
己方推荐的候选人走上台，年纪不大，穿着简洁，开口第一句就是：“我的规划很简单——先做合规审计，再谈增长策略。市场可以慢一点，但路必须走得正。”
他语速平稳，逻辑清晰，讲到数据管理时甚至拿出了一份模拟整改方案，连备份机制和权限分级都列得明明白白。
台下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轻轻鼓掌。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掌声不算热烈，但持续不断。
王总坐在那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文件边缘，纸角已经卷了起来。老赵则一直低着头，像是在看手机，其实屏幕黑着。
老夫子坐回座位，没再说话，只是冲大番薯使了个眼色。
大番薯立刻举起手机，把直播画面切到了公司内网公告频道，标题自动弹出：“市场总监人选争议全程纪要（实时更新）”。
他知道，这一仗已经不在会议室里打了，而在所有人的眼睛里。
主席看了看表，又环视一圈：“目前情况比较复杂，我建议暂时搁置原提案，进入新候选人陈述环节。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人反对。
老赵终于忍不住，猛地抬头：“等等！他们这些人脉关系干净吗？背景查清楚了吗？”
“当然。”老夫子掏出一份文件递过去，“包括家庭成员、过往任职、项目履历，全都附在材料最后一页。您要是担心，我现在就可以当众念一遍他外婆的户口所在地。”
有人噗嗤笑了出来。
连一向严肃的女董事都低头抿了下嘴。
老赵僵在原地，脸一阵青一阵白。
“不过嘛，”老夫子又加了一句，“比起查人家外婆，不如先问问谁敢把自己的项目日志交出来晒一晒？”
他目光扫过王总，后者立刻避开视线。
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劲儿。
秦先生悄悄松了领带，靠在椅背上，嘴角微扬。
大番薯低头看了眼手机，内网评论区已经炸了锅。有人写：“原来数据还能这么玩？”还有人问：“我们公司以前有没有偷偷传过？”更有部门主管留言：“以后提交报表前，得多问一句——这玩意儿能出国吗？”
他咧嘴一笑，顺手把保温杯放在桌角，拧紧盖子，动作轻巧。
老夫子依旧坐着，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压得住场子的劲儿。
主席清了清嗓子：“那么接下来，我们是否可以正式听取新推荐人的战略汇报？”
“可以。”老夫子点头，“而且我建议，这次讨论全程录音存档，方便日后追溯。”
“有必要吗？”老赵小声嘀咕。
“有。”老夫子看着他，“毕竟有些人记性不太好，今天说过的话，明天就装不知道。”
主席无奈地笑了笑，示意秘书开启会议记录。
新候选人重新站到台前，打开ppt第一页，标题是：“合法增长，才是可持续增长”。
底下一片安静。
老夫子轻轻敲了下桌面，三下，节奏分明。
大番薯盯着他的手指，忽然想起昨天他还说这动作像数心跳。
现在看来，更像是在给对手倒计时。
王总低头翻着手里的材料，手指停在某一页，迟迟没翻过去。那上面有一行小字被荧光笔涂黄了：“跨境数据处理须经三级审批，严禁私自上传。”
他咽了口唾沫。
老赵悄悄给手机充上电，屏幕亮起的瞬间，弹出一条消息：【协会紧急通知：近期将开展数据安全专项检查，请各单位自查自纠】
他手指悬在半空，没点开。
会议室灯光微微闪了一下。
新候选人的声音平稳传来：“接下来，我重点讲三个模块：用户隐私保护、本地化部署方案、以及如何建立内部合规预警机制……”
老夫子靠在椅背上，眼皮都没眨一下。
大番薯悄悄掏出饼干袋，撕开一角，塞了一块进嘴里。
秦先生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胜局已定，只需走完流程】。
主席低头看了看手表，离散会还有四十分钟。
阳光从侧面移开，不再照在主席位上，而是落在了老夫子面前的平板边缘，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斑，正好横在他刚刚合上的文件夹封面上。
封皮上印着五个小字：**反击·行业合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