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歌蹙眉。
对话进行不下去，对方像一堵光滑的墙，所有的信息投过去都得不到有效的反馈。
他决定换一种方式。他缓缓抬起右手，这是一个试探性的动作，同时密切观察着庞统。
庞统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然后，几乎是同步的，他也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动作角度与元歌完全一致，分毫不差，如同镜中倒影。
元歌心中一动。他变换了几个手势，快速而复杂，有些是他习惯的思考时的无意识动作，有些是实验室操作的标准指令手势。
庞统完美地复制了所有动作，同步率百分之百，没有任何延迟。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这使得这精准的模仿显得格外诡异。
这不是简单的模仿。这更像是一种……共鸣。
元歌停下动作，庞统也同时放下手。
“跟随我。”元歌命令道，转身向实验室另一端走去。他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与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他突然加速，急停，变向，身后的脚步声总是能同步调整，距离一丝不变。
他猛地回身，庞统在他身后一米处准确停步。
元歌凝视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中升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厌恶？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自身倒影所禁锢的冰冷感。
“停止跟随。”他说。
庞统站在原地，不再移动。
元歌不再理会他，转而开始研究这个白色的实验室。他尝试触摸、推动那些仪器模型，它们坚固异常，无法移动分毫。
墙壁光滑一体，找不到任何接口或缝隙。这里就像一个封闭的牢笼，一个精心复刻的囚室。
时间一点点流逝，这片空间没有任何变化，光线恒定，温度恒定。元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
未知的环境，无法沟通的复制体，失去所有辅助科技的自己……这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靠着一面白色的墙壁坐下，闭上眼，试图集中精神思考。必须找到这里的规则，找到离开的方法。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元歌睁开眼，看到庞统停在他面前，正静静地俯视着他。那双和他一样的眼睛，在恒定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纯粹的黑色，深不见底。
“你需要休息。”庞统陈述道，语气依旧平坦。
元歌没有回应。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
庞统似乎并不期待回应。他在元歌对面坐下，坐姿端正，双手平放在膝上，目光依旧落在元歌身上，像是在执行某种监护程序。
这种无声的、持续的注视让人极度不适。元歌重新闭上眼，但那股被凝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像一面立在他面前的镜子，映照出他的孤立与困境。
不知过了多久，元歌感到一丝疲惫袭来。高度的精神紧张和这个陌生环境本身的压力开始显现。他的意识有些模糊。
就在他处于半睡半醒的边缘时，一阵低沉的嗡鸣声突然响起。
元歌瞬间清醒，猛地睁开眼。他看到周围的白色实验室景象正在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被水洗去的画。纯白的空间再次显现，但这一次，远处的雾气正在剧烈翻涌。
嗡鸣声越来越响，来自四面八方。脚下的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庞统已经站了起来，他转向嗡鸣声最强烈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是一个标准的防御与警戒姿态。
这个姿态元歌太熟悉了，是他自己在面对未知威胁时最常采用的基础格斗势。
“检测到能量冲击。”庞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了一些，“建议规避。”
元歌也立刻起身，顺着庞统的目光望去。
只见翻涌的雾气中，一道扭曲的、闪烁着不稳定电光的裂痕正在迅速扩大，如同空间被撕开了一道伤口。裂痕内部是深邃的、令人眩晕的黑暗，其中隐约有混乱的色彩翻滚。
强烈的吸力从裂痕中传来，夹杂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危险，”庞统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他猛地向一侧移动，“这边。”
元歌没有犹豫，立刻跟上。在这种完全未知的情况下，这个诡异的复制体似乎是唯一能提供“信息”的来源，哪怕只是他的行动本身。
庞统的速度极快，且对这片纯白空间似乎有着某种直觉般的了解。
他带着元歌在看似毫无差别的空间中穿梭，避开那些震动最强烈的区域。身后的裂痕越来越大，吸力强劲，几乎要将人拉扯回去。
元歌全力奔跑，感到肺部有些灼痛。失去了科技的辅助，他的身体素质虽然优于常人，但仍感到了压力。
突然，侧前方另一道较小的裂痕毫无征兆地绽开，混乱的能量流喷射而出，直冲元歌。
元歌瞳孔收缩，想要闪避已来不及。
就在这一瞬，一道白影猛地撞开他。
是庞统。
能量流击中了庞统的后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庞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向前踉跄一步，但他迅速稳住了身形，反手一把抓住元歌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走！”他吐出一个字，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拉着元歌，速度再次提升，冲向某个方向。
元歌被他拖着，侧头看到庞统后背的白色衣物被能量流灼烧出一片焦黑的痕迹，边缘还在微微冒着烟，下面的皮肤……或者说构成他身体的材质，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几分钟后，身后的吸力和嗡鸣声开始减弱。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痕似乎正在缓慢愈合，最终消失不见。翻涌的雾气也逐渐平复下来。
庞统松开了元歌的手臂，停了下来。他微微喘息着——这个发现让元歌目光一凝，一个非生命体也会需要喘息？——然后缓缓站直身体，背后的伤痕看起来有些刺眼。
“刚才那是什么？”元歌问道，气息也因奔跑而不稳。
“空间褶皱，能量溢出。”庞统回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坦，“镜域不稳定时的常见现象。”
“常见？”元歌捕捉到这个词，“这里经常发生这种事？”
“频率在增加。”庞统转过身，看着元歌，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对某种内部状态进行评估，“我的损伤需要修复。”
“如何修复？”
庞统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走向旁边相对浓稠一些的雾气。他伸出手，指尖没入雾气中。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乳白色的雾气像被吸引一样，缓缓流向了他后背的伤口处，焦黑的部分逐渐褪去，裂纹也开始慢慢弥合。
元歌走近几步，仔细观察这个过程。他注意到庞统闭合着双眼，神情专注，仿佛在引导或者吸收这些能量。这雾气，竟然是某种可被利用的修复性物质？
约莫一分钟后，庞统后背的伤痕已基本消失，只留下新生的、颜色稍浅的皮肤材质。
他收回手，睁开了眼睛。
“你可以吸收这里的能量？”元歌立刻追问。
“部分转化。”庞统简单地回答。
“我是否可以……”
“你的结构不同，无法直接吸收。”庞统打断了他，目光落在元歌身上，似乎扫描了一遍，“你需要其他形式的能量补充。”
元歌确实感到了饥饿和口渴，这种原始的生理需求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鲜明地困扰过他了。
“哪里可以获取？”
庞统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检索信息，然后指了一个方向：“这个向量，持续移动，可能找到‘资源点’。”
“可能？”
“镜域时刻变化，没有绝对坐标。”庞统解释道，“资源点随机出现。”
元歌看着庞统。这个存在似乎既受困于这里，又对这里有着基本的了解。他既是陌生的威胁，又在刚才救了自己。他的行为逻辑难以捉摸，但目前为止，尚未表现出直接的恶意。
“你为什么要救我？”元歌问出了关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