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宅邸很大,大得空旷,回廊曲折,庭院深深,却少见人影。即便是引路的陈管家,脚步也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空气里常年弥漫着那种冰冷的檀香,混合着古木和旧纸的气息,仿佛能将时间也冻结住。这里没有栖心苑四季更迭的花香,没有单君临书房里温暖的墨香,更没有那人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
林溪被安排在宅子西侧的一处独立小院,名为“静心斋”。名字听起来雅致,实则位置偏僻,陈设简单到近乎冷清,与他作为“契约婚约者”的身份倒是相称——一个被“供养”起来的、有用的工具。
陈管家将他送至院门口,语气平板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无非是哪些地方不能去,何时用膳,以及最重要的是——没有传唤,不得随意打扰家主。
“林先生,您的体质特殊,宅中虽有结界,但某些‘东西’对您格外敏感,入夜后若无必要,请尽量不要离开静心斋。”陈管家最后补充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观察他是否会因为恐惧而失态。
林溪低眉顺目地应了声“是”,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顺从。他这副羸弱不安的样子,显然符合了陈管家乃至顾家对他的预期。
关上静心斋的房门,隔绝了外界那道若有若无的监视感,林溪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萧瑟的庭院,几株耐寒的松柏在初冬的寒风中伫立,更添几分寂寥。
灵魂深处,那属于单君临的烙印依旧传来隐隐的灼痛,提醒着他那场刻骨铭心的死别,也标记着与此刻宅邸主人之间斩不断的联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属于顾晏礼的、冰冷而强大的灵力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顾家宅邸,既是庇护,也是禁锢。
而他这具身体所谓的“灵感诱灵体质”,在踏入这个充斥着非自然力量的世界后,变得异常活跃。即使是在这号称有结界保护的静心斋,他也能隐约“听”到一些细微的、不属于人类的声音的低语,能“看”到空气中偶尔流淌过的、扭曲的淡薄黑影。它们似乎对他很好奇,带着一种贪婪的窥探,却又畏惧着笼罩此地的冰冷灵力,不敢真正靠近。
这种感觉并不舒适,如同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中,还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林溪(洛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身体本能的战栗。比起单君临战场殉国带来的撕心裂肺,这种程度的恐惧与不适,尚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他甚至分神想到,若单君临知道他如今身处这般“群魔乱舞”的境地,那张冷峻的脸上,会露出怎样心疼又无奈的表情。
想到单君临,心口又是一阵闷痛。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脖颈——那里空无一物,再也没有那枚带着单君临体温的寒玉同心锁。
“王爷……”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汲取着那份跨越了轮回的温暖记忆,来对抗此刻周身的冰冷。
傍晚,有穿着同样中式褂子的佣人沉默地送来晚餐。饭菜精致,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餐具是冰冷的瓷器,触手生凉。林溪安静地吃完,将碗筷放回食盒,佣人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入夜后,宅邸变得更加寂静,那种冰冷的檀香味似乎也更浓了些。林溪能感觉到,静心斋外的“东西”似乎比白天活跃了一些,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他按照记忆里“林溪”那少得可怜的玄学知识,尝试着在心中默念一些基础的静心咒文,效果微乎其微。这具身体对灵异的吸引力,远超乎他的想象。
就在他感到一丝烦躁时,一股熟悉的、冰冷的灵力波动由远及近。
是顾晏礼。
他并非亲自前来,那灵力只是如同巡逻一般,淡漠地扫过静心斋的范围。所过之处,那些窥探的低语和扭曲的黑影如同被沸水浇灌的积雪,瞬间消散退避,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溪能感觉到,那股灵力在他周身略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纯粹的、审视物品是否完好的意味,随即毫不留恋地撤走,没有留下丝毫温度。
是因为婚契成立,所以他需要确保“工具”的安全吗?
林溪走到窗边,望向宅邸深处,那座最为高大、也最为沉寂的主屋方向。那里灯火零星,如同顾晏礼本人一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顾晏礼……”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与记忆中“单君临”三个字在心间缠绕。
一样的灵魂本质,截然不同的表现。
单君临的冷,是位高权重、久居上位的威严与疏离,内里却包裹着对他如火般炽热的深情。
而顾晏礼的冷,是真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情感已被剥离,只剩下绝对的理性与对非人力量的掌控。他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是否还具备“爱”这种能力。
这一次的任务,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难。
他不仅要面对一个更加冰冷、甚至可能缺失情感回应的“攻略对象”,还要适应这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玄学世界,以及这具麻烦不断的“诱灵”体质。
夜渐深,寒意侵骨。林溪和衣躺在那张冰冷的雕花木床上,蜷缩起来。没有单君临温暖的怀抱,没有栖心苑熟悉的安神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灵魂深处对故人的无尽思念。
他知道,自己不能沉溺于过去。他必须尽快适应这里,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找到与顾晏礼相处的突破口。
为了生存,也为了那个……或许渺茫,却必须去尝试的,再次温暖那个灵魂的希望。
静心斋内,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