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业后面几天反复咀嚼着“晚星”这个名字和钟瑞那惊艳全场的“云江好行”方案。
他越想越觉得钟瑞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否则凭他一个刚退伍转业的,怎么可能想出如此新颖、环环相扣的法子?
至于“晚星”……这个名字的熟悉感像根刺,扎得他心神不宁。
终于,在女儿陈小雨无意提起表姐的时候,陈立业脑子里“嗡”地一声,想起来了!
江秀梅那个娘家在棉城乡下的姐姐,她家的女儿,不就叫苏晚星吗?!
陈立业对江秀梅娘家亲戚的印象极其模糊。
他自诩城里人,又是端铁饭碗的干部,从不肯陪江秀梅回那个“穷乡僻壤”过年。
前两年江秀梅父母过世,他怕被人说闲话影响名声,才破天荒去了一次棉城,但也只是匆匆露个面,对那些“乡下亲戚”根本懒得记清脸,更别说名字。
只依稀记得那个外甥女比自家小雨大几个月,现在应该……读高三?
虽然听说他们一家子来云江打工生活,但陈立业生怕对方找自己帮忙之类的,也不怎么来往。
一个高三的丫头?
陈立业立刻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了脑海,差点失笑出声。
自己真是被打击得昏了头了,竟然会把那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江秀梅姐姐家的女儿,和自己事业受挫联系起来?
简直荒唐透顶!
钟瑞背后肯定另有高人,至于“晚星”,大概只是巧合,或者是钟瑞从别处听来的某个能人的名字罢了。
真是可笑。陈立业摇摇头,觉得自己最近真是魔怔了。
在风晚映画给准新娘化妆的苏晚星,自然不知道她这位高高在上的姨父陈立业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心理风暴。
更不会想到自己为了拿到车身广告投放的迂回政策,会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了钟瑞的“云江好行”方案,最终导致陈立业在领导面前颜面扫地、仕途受挫。
她此刻的身份和年龄,都不允许她直接出面参与这些事。这次与云江公交公司的接洽,依旧是林风出面。
不过,这次的情形与上次林风带着车身广告方案上门时截然不同。
公交公司的戚总,接到通知后,竟然亲自等在了办公楼门口!
看到林风的车停下,他立刻堆满笑容迎了上去,热情地伸出手:“哎呀,林总!欢迎欢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那姿态,与上次坐在办公室里端着架子、听完方案就想另寻高价合作方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风心里门儿清。他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心里却在冷笑:风水轮流转啊。他有意要讨回点上次被轻视、差点被过河拆桥的利息。
“戚总客气了。”林风不咸不淡地应着,脚步却没往戚总示意的办公室方向走,反而步子一偏,径直朝着旁边驾驶员休息室走去。
戚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咯噔,赶紧小跑着跟上,赔着笑:“林总,林总!这边请,咱们去办公室谈,办公室谈!风哥,您大人有大量,上次是兄弟我糊涂……”
林风恍若未闻,脚步不停,直接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里面几个正在休息、抽烟的驾驶员都愣了一下,看向门口。
林风扫视了一圈有些简陋的休息室,对着里面有些局促的驾驶员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开口:“我来看看咱们驾驶员同志休息的地方。公交车能在云江的大街小巷跑起来,广告能传播出去,全靠各位师傅手上的方向盘稳不稳,服务好不好。辛苦了。”
这话说得实在,带着几分尊重。几位驾驶员听着很受用,尤其看到平时眼高于顶的戚总和其他几个小领导都跟在林风后面,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更是有种异样的感觉。
戚总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知道林风这是故意给他难堪,可谁让自己理亏在先呢?
他只能继续赔笑:“林总说得对,驾驶员同志们都很辛苦……那个,咱们还是先去办公室详谈?项目要紧,项目要紧……”
林风这才慢悠悠地转身,瞥了戚总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玩味:“项目是重要,但基础也得打好,对吧,戚总?”
戚总心里暗暗叫苦。
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根本原因在于前几天交通局那位前途无量的钟瑞科长亲自来了。
钟科长不仅带来了“云江好行”这块大蛋糕明确由公交公司承接的喜讯,更是在戚总拿出那份从林风那里得来的“车身广告分级方案”试图邀功时,只是不咸不淡地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让戚总心里发毛。接着,钟瑞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睛直直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戚总,这个方案……真是您自己琢磨出来的?”
戚总当时就哑了,后背冒汗。钟瑞那神情,分明是洞悉了一切!
没等他编好说辞,钟瑞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他心上:
“过河拆桥这种事,做多了,路可就不好走了。您说是不是,戚总?”
钟瑞没再多说一个字,但戚总自己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对方那句轻飘飘的“过河拆桥,可不好”,再配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足以让他心惊胆战。
他开始疯狂联想:交通局会不会因为他们公交公司不诚信,就把“云江好行”这块大蛋糕拿走?
比如给云江汽运?
完全有可能!
戚总肠子都悔青了,恨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贪心,看林风年轻、公司也不算顶尖大牌,就想晾着他去找更有钱的广告主。
现在好了,把柄落在钟科长手里,林风别说给他脸色看,就是再过分点,他也只能忍着、受着!
林风在休息室里转悠,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几个休息的驾驶员。
苏卫民左手拎着壶,右手习捏着学云江话的那本小册子,没注意林风的目光,一抬头,视线恰好和林风对上。
苏卫民有点局促,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小册子往身后藏了藏。
他之前因为学本地话被阿强那帮人明里暗里嘲笑过好几次,说他“乡下口音重”、“学也学不像”,搞得他有点自卑,生怕再被人取笑。
林风注意到了他藏东西的小动作,目光落在他手上,主动走过来,语气平和地问:“这位师傅,在看什么呢?”
他没有居高临下,就是普通的询问。
苏卫民更窘迫了,脸微微涨红,支吾着:“没、没啥……随便看看……”他不想再被人笑话“土包子还学城里话”。
一直在旁边看戏、等着找机会踩苏卫民一脚的阿强,哪能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他立刻从条凳上站起来,带着一种城里人特有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抢着大声回答林风:
“林总,他呀!在学我们云江话呢!大概是想……去去身上的土味儿吧?”阿强说完,还故意笑了两声,眼神瞟向苏卫民,充满了鄙夷。
休息室里其他几个本地司机也跟着低低哄笑起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苏卫民的头垂得更低了,握着水壶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