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深海，黑暗包裹，却不再冰冷刺骨。那股肆虐的玄阴鸩毒和狂暴的幽冥煞气，在那枚“赤阳融雪丹”磅礴而温和的纯阳药力调和下，暂时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不再疯狂冲突撕扯他的经脉。
顾言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簇跳跃的篝火。火光驱散了山洞的阴冷，在粗糙的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柔软兽皮的石台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阳光气息的赤色外袍。右肩胛骨的箭伤已被妥善处理，包扎着干净的绷带，虽然依旧疼痛，但那股阴寒毒性已被大大抑制。
他尝试运转灵力，发现虽然依旧滞涩虚弱，但至少已能缓慢流转，不再有失控的风险。那颗丹药，效果非凡。
目光转动，看到了那个救下他的身影。
烈无双正坐在篝火旁，擦拭着那张赤色长弓。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她英气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神情专注而沉静。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容貌出众的邻家少女，只是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锐利和沉稳，昭示着她的不凡。
似乎察觉到顾言醒来，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他：“感觉如何？”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之前的杀意，多了几分平淡。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顾言撑着手臂，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伤没好全，别乱动。”烈无双放下长弓，走过来递过一个水囊，“清水。”
顾言接过，喝了几口，干涩灼痛的喉咙舒适了许多。“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为何出手相救？”他再次问道，目光中带着感激，但深处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毕竟，炎阳谷的身份太过敏感。
“烈无双。”她回答得很干脆，重新坐回火堆旁，拿起一根木柴拨弄着火堆，“救你，一是看不惯影狱那帮藏头露尾的鼠辈。二是，”她顿了顿，看向顾言，眼神变得锐利，“我需要知道烈风在下面到底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我知道你刚从那个地方出来。”
果然是为了烈风。顾言心中了然，但对方坦诚的态度让他稍感安心。
“烈风……”顾言沉吟片刻，决定透露部分信息，“他动用秘宝，强行提升修为至伪金丹境，追杀我们，最终在幽冥井畔，与井中邪物以及一位上古战魂残影同归于尽，神魂俱灭。”
他言简意赅，略去了关于镇魂碑、传承以及“钥匙”的具体细节。
“死了？”烈无双拨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惊讶，又似是……解脱？但很快恢复平静，“果然如此……宗门魂灯已灭，只是不知详情。他动用的是‘炎阳鉴’吧？那是谷主赐予他保命之物，代价极大。”
她似乎对烈风的死并不意外，甚至有些了然。
“姑娘似乎与烈风……”顾言试探着问。
“他是我兄长。”烈无双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同父异母。”
顾言默然。兄妹？但看她的态度，两人关系显然极差。
烈无双似乎不愿多谈家事，转而问道：“幽冥井情况如何？我奉命前来探查，宗门感应到那边有极其恐怖的能量爆发和……一丝幽冥气息泄露。”
奉命前来？顾言捕捉到这个信息。看来炎阳谷高层并非完全不知情，而且派来的并非烈风一系的人。
“幽冥井暂时被重新封印。”顾言道，“但隐患犹存，需要找到‘幽冥本源’才能彻底解决。”他透露了部分真相，或许能争取到一些来自炎阳谷的（非烈风系的）助力，或者至少减少一个敌人。
“幽冥本源……”烈无双眼中闪过思索之色，显然她也听说过某些传说。她点了点头：“封印了便好。至于幽冥本源，那是后话。”她并没有追问细节，似乎她的任务重点只是确认幽冥井状态和烈风生死。
山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烈无双再次开口，语气郑重了几分：“你身上的力量……很奇特，也很危险。煞气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若非我的赤阳灵力恰好能中和部分阴毒，你也撑不到现在。”
顾言心中一动，坦然承认：“功法特殊，此次透支过甚，险些失控。还要多谢姑娘的丹药。”
“赤阳融雪丹也只能暂时压制，治标不治本。”烈无双看着他，目光如炬，“你煞气之精纯，远超寻常魔功，更近乎……某种本源之力。但显然你并未完全掌控。继续下去，下次反噬，必死无疑。”
她的话一针见血，点出了顾言最大的隐患。
顾言沉默，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寂灭心经》和幽冥煞骨虽强，但步步凶险，这次只是侥幸。
“我有一个提议。”烈无双忽然道，“我修炼的《九阳焚天诀》乃至阳至刚之功，对稳定、炼化阴寒煞气或有奇效。我可尝试助你疏导体内狂暴的煞气，助你暂时稳定伤势，甚至……或许能帮你找到一丝彻底掌控那力量的契机。”
顾言猛地抬头，眼中露出惊疑之色。助他疏导煞气？这无异于将自身灵力探入对方最核心的修炼根基之中，风险极大，非绝对信任不可为。而且，对方是炎阳谷的人，功法属性与他相克……
“为何要帮我？”顾言直视她的眼睛。
烈无双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讳：“两个原因。第一，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告知烈风死讯和幽冥井情况，省了我大量探查之功，甚至避免了可能的风险。第二，我需要你恢复一定战力。影狱的追杀不会停止，鬼面鹫睚眦必报，必定在疯狂搜寻我们。你恢复一些，我们联手，活着离开小幻妖境的几率更大。我不喜欢欠人情，也不喜欢做亏本买卖。”
她的理由直接而现实，坦荡得让人难以怀疑。
顾言飞速权衡。风险确实有，但收益更大。此刻他伤势沉重，独自一人根本难以应对接下来的危机。烈无双若想害他，之前根本不必救他。而且，他隐隐觉得，对方或许真的对掌控力量有什么独到见解。
“好。”顾言最终点头，“那便有劳烈姑娘了。此情，顾某铭记。”
“叫我无双即可。”烈无双站起身，走到顾言身后，“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守住心神，引导我的灵力，切勿抵抗。”
她双掌缓缓贴在顾言后背。顿时，两股精纯灼热、却并不狂暴的纯阳灵力，如同温暖的溪流，缓缓注入顾言体内。
顾言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绷紧。异种灵力入体，尤其是属性相克的灵力，本能地会产生排斥。
“放松，引导它，流向煞气郁结之处。”烈无双的声音沉稳传来。
顾言深吸一口气，全力运转《寂灭心经》，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两股纯阳灵力，流向体内几处煞气最为狂暴的节点。
起初，纯阳灵力与幽冥煞气相遇，顿时如同冷水滴入热油，剧烈冲突，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顾言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引导，不断调和着两股力量。
渐渐地，在《寂灭心经》玄奥功法的运转和烈无双精准的控制下，那灼热的纯阳灵力并未试图摧毁煞气，而是如同温暖的阳光融化冰雪般，缓缓地将那狂暴的煞气抚平、疏导，使其变得稍稍温顺，重新纳入经脉循环。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对双方都是巨大的考验。
烈无双的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眼神专注，灵力输出稳定而精妙，显示出对力量超凡的控制力。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体内最后一股狂暴的煞气被成功疏导，虽然并未完全炼化，但已暂时平息，不再反噬。他的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气息也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
烈无双缓缓收回双掌，长吁了一口气，显然消耗也不小。
“好了，暂时无碍了。你的功法很奇特，竟能调和阴阳，看来来历不凡。”她看着顾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顾言感受着体内久违的顺畅感，心中震撼不已。烈无双对纯阳灵力的掌控，简直出神入化，而且似乎真的对如何处理异种力量有着极深的理解。
“多谢。”顾言郑重道谢，这一次真心实意。
“互利而已。”烈无双摆摆手，回到火堆旁坐下，拿出干粮分给顾言，“吃点东西，尽快恢复体力。我们在此不能久留，必须尽快离开小幻妖境。”
两人默默地吃着干粮，山洞内气氛不再像最初那般紧绷，多了一丝并肩作战的默契。
“你对离开小幻妖境，可有计划？”顾言问道。
烈无双取出了一份明显比普通修士精细得多的小幻妖境地图，指向西北角一处标记：“从这里走，有一条隐秘的古道，穿过‘黑风峡’，可以绕开大部分宗门势力范围和危险区域，直达境外。这是我来时的路线，相对安全。”
顾言看向那地图，心中稍定。有熟悉路线的人带领，生存几率大大增加。
“好，便依无双姑娘所言。”
休整了约莫半日，待顾言伤势稳定了些，两人便熄灭篝火，悄然离开了山洞。
由烈无双在前引路，顾言紧随其后。两人一赤一青（顾言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穿梭在密林之中，向着西北方向快速行进。
有了烈无双这个强援，顾言心中稍安，但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影狱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前路依旧未卜，但至少，不再是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