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林深处,光线愈发晦暗。参天古木的枝叶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穹顶,将外界天光几乎完全阻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植物腐烂后形成的瘴气,带着甜腻而令人头晕的毒性,寻常修士在此久待,不需敌人出手,便会毒气侵体,灵力滞涩。
地面是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厚厚落叶层,踩上去软陷无声,却又时不时冒出几个咕嘟作响的浑浊气泡,释放出更浓郁的毒瘴。扭曲的树根如同怪蟒般虬结盘绕,上面覆盖着色彩斑斓的苔藓和菌类,美丽却致命。
云瑶的状态依旧虚弱,但服用了顾言提供的特殊丹药(以幽煞草为主药炼制,能中和部分阴毒瘴气)后,已能勉强自行赶路。她指引着方向,避开那些明显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泥沼陷阱和强大妖物的领地。
“快到了,前方那片雾气更浓、散发着类似硫磺气味的区域,便是腐叶沼泽。”云瑶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被灰白色雾气笼罩的区域。
越是靠近,那股硫磺混合着腐臭的气味就越发刺鼻。沼泽中随处可见动物的森森白骨,半沉在漆黑如墨的泥浆之中,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云瑶仔细辨认着一些几乎被苔藓完全覆盖的古老标记,带着四人在危险的沼泽边缘迂回穿梭,最终来到一株巨大无比、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的奇异古树之前。
这古树的主干直径超过十丈,即便已经枯死,依旧显得巍峨磅礴。它的根部有一部分裸露在外,虬结交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中空的拱洞,入口被几条垂下的气生根和茂密的耐毒藤蔓遮掩,极其隐蔽。
“就是这里了。”云瑶拨开藤蔓,露出一个可供人弯腰进入的洞口。
洞内空间比想象中要大许多,由枯树巨大的根须自然分隔成数个不大的小空间,虽然简陋,却干燥稳固,隔绝了外界的毒瘴,空气虽然沉闷,却无毒。这无疑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
“太好了!这地方够隐蔽!”石猛一屁股坐在地上,长舒一口气。
吴用立刻忙碌起来,在洞口和内部几个关键节点布下层层叠叠的隐匿、防御以及净化空气的小型阵法,彻底将这里打造成一个临时的安全据点。
墨辰仔细检查了洞内各个角落,确认没有危险,这才松了口气,对云瑶郑重拱手:“云瑶姑娘,多谢了。此地甚好。”
云瑶微微摇头,靠着一根粗大的根须坐下,脸上疲惫更深:“份内之事。我们如今同舟共济,不必客气。大家抓紧时间恢复吧,此地虽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需尽快恢复战力。”
不用她说,众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各自寻了地方,吞服丹药,盘膝调息。
顾言选了一个最内侧的角落。他并未立刻深度入定,而是先分出一缕神识,如同蛛网般悄然蔓延出树洞,附着在外界的藤蔓和枯枝上,构建起一个隐蔽的预警网络。做完这一切,他才闭上双眼,《寂灭心经》缓缓运转。
与其他三人吸收天地灵气不同,顾言修炼时,周身气息愈发内敛沉静,甚至隐隐吸收着这沼泽之地弥漫的阴寒死寂之气,经过功法的淬炼,转化为精纯的幽冥煞气,补充着之前的消耗。他后背那被烈风灼伤的皮肤,在功运转之下,残余的炽热火毒被丝丝逼出,焦黑死皮脱落,新生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恢复速度远超常人。
时间在寂静的调息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率先从深度修炼中醒来,双眸开阖间,紫金光芒一闪而逝,精气神已然恢复至巅峰,甚至因为吸收了此地浓郁的阴气,幽冥煞气还略有精进。
他目光扫过洞内。墨辰、石猛、吴用三人还在入定,气息平稳悠长,显然恢复得不错。云瑶则依旧眉头微蹙,脸色虽然不再那么苍白,但气息依旧微弱,神魂的损伤并非短时间能够弥补。
顾言沉默片刻,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枚在幽烬矿道中得到的黑色木牌碎片。指尖摩挲着冰冷粗糙的断面,那上面暗红色的扭曲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血液在缓缓流动。
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幽冥煞气注入碎片之中。
嗡……
碎片轻轻震颤了一下,表面那些暗红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微光,变得更加清晰!一股古老、苍凉、带着镇压与封印意味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言识海中的幽冥煞骨也产生了更强烈的共鸣,一股莫名的悸动感油然而生。他仿佛能透过这枚碎片,模糊地感知到极其遥远的地方,存在着某种与之同源,却无比浩瀚、如同深渊般的力量……
就在这时,他袖中的另一件物品也突然产生了反应——那是得自黑煞队队长、材质特殊的黑色残片!
残片微微发烫,表面那些原本毫无规律的线条,此刻在黑色木牌符文光芒的映照下,竟然也开始扭曲、变形,逐渐组成了几个残缺的、与木牌符文同源却更为复杂的古老符号!
与此同时,顾言脑海中《寂灭心经》的法诀不由自主地流转起来,经文中的某些晦涩段落,与眼前这两个器物上显现的符号隐隐对应,仿佛找到了某种注解!
顾言心中剧震!
这黑色残片,果然也与“幽冥道”有关!它上面记载的,似乎是某种更深奥的秘术或地图?
而幽烬矿道的木牌,是镇压之物?
这残片,又是什么?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解读那些符号的含义时——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沉思。
云瑶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木牌碎片和那正在发烫显现异状的黑色残片。她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了然以及无比复杂的神色。
“幽冥镇符……还有……‘幽都’秘纹……”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果然……”
顾言迅速收敛气息,将两件东西握入手中,光芒敛去。他看向云瑶,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询问。
云瑶与他对视,片刻后,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苦笑道:“顾道友,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瞒我了。你手中的碎片,是古代‘幽冥道’修士用来布置镇压封印的‘幽冥镇符’的一部分,通常用于镇压极其凶戾的邪物或……某些失控的幽冥裂隙。”
她指着那黑色残片:“而这个……如果我没看错,上面显现的,是传说中‘幽都’的秘纹。‘幽都’并非地府,而是古籍记载中,‘幽冥道’传承的一处圣地或者说核心遗迹的名称,据说那里藏着幽冥道的终极之秘。这残片,或许是通往某处的钥匙或地图的一部分。”
她的语气肯定,显然隐曜宗对这方面的研究极为深入。
顾言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云瑶的坦诚和之前的舍命相助,让他心中的警惕稍减,但多年的习惯让他不会轻易交底。
云瑶见他不语,也不逼迫,只是继续道:“灰鸠师兄他们此次潜入的目标,除了寻找可能存世的幽冥道传承线索,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寻找关于‘幽都’的入口信息。他们手中,很可能也掌握着类似的残片。”
顾言目光微凝。原来如此。黑煞队的那块残片,恐怕也是来自某个古代遗迹,而灰鸠等人,或许很早就开始在暗中收集了。
“你们隐曜宗,为何对‘幽冥道’如此执着?”顾言终于开口,问出了关键问题。
云瑶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悠远:“具体缘由,我所知也不全。只知古籍记载,上古时期,‘幽冥道’并非邪道,乃是执掌生死轮回、维持天地平衡的重要一环。但其传承后来因故断绝,引发了巨大的灾劫。我隐曜宗的创立,似乎就与应对那场灾劫有关。寻找并重整‘幽冥道’传承,防止远古灾劫再现,是我宗最高宗旨之一。只是……宗门内部对于如何‘重整’,也存在分歧。有人认为应当寻回正朔,有人则……更倾向于掌控这股力量。”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了大量的信息,也解释了灰鸠等人为何态度激进。
顾言心中念头飞转。幽冥煞骨、《寂灭心经》、黑色残片、幽冥镇符……这一切的线索,似乎都指向那神秘的“幽都”。那里,或许有他身世之谜的答案,或许有彻底掌控幽冥煞骨的方法。
风险巨大,但诱惑同样巨大。
就在这时,墨辰、石猛和吴用也相继从调息中醒来,显然都听到了后面的对话,脸上都带着震惊和思索之色。
洞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凝重。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凶险。不仅要面对烈风和炎阳谷的追杀,还可能要与深不可测的隐曜宗小队,争夺那虚无缥缈却又至关重要的“幽都”之秘。
墨辰看向顾言,沉声道:“顾兄弟,你的意思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言身上。
顾言摩挲着手中的残片和碎片,目光扫过众人,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幽都之秘,关乎甚大。无论出于自保,还是探究真相,我们都无法置身事外了。”
“既然风暴不可避免,那便……迎风而上。”
他的话语,为这支临时小队,定下了未来的方向。
蛰伏的猛虎,已然苏醒,目光投向了风暴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