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被权力的阴影与欲望的低语浸染得深沉。
凤阳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琉璃灯盏在飞檐翘角下投射出温暖而柔和的光晕,将亭台楼阁勾勒得如梦似幻。空气中弥漫着晚香玉清甜的芬芳,晚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涟漪中漾开破碎的月影。
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安详。
书房内,光线却被调得有些昏暗。
楚凤辞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宽大座椅上,玄色的常服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一头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住,几缕发丝垂落在她线条分明的下颌旁,平添了几分慵懒的压迫感。
她的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
这声音,是书房内唯一的声响,敲在每一个侍立在侧的听雨楼暗卫心上,如同催命的鼓点。
“还没有动静?”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雪般的质感,让室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站在她面前的阿七躬身回道:“回王爷,自您下令,王府周围已布下天罗地网。听雨楼所有好手,连同赤焰大人麾下的亲卫,日夜轮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别说一个人,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这听竹苑半分。”
“苍蝇,是飞不进来的。”楚凤辞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但蛇,会从地底下钻出来。”
她口中的“蛇”,指的自然是那个传说中从不失手的杀手组织,“鬼面”。
张凝那条被逼入绝境的毒蛇,果然如她所料,吐出了最毒的信子。
只是,她们都弄错了一件事。
她楚凤辞的人,不是谁都可以动的猎物。
而是她精心布置在蛛网中央,用来引诱更大猎物的……诱饵。
“王爷的意思是……”阿七心头一凛。
“鬼面从不失手,靠的不是蛮力,而是诡计。”楚凤辞淡淡道,“下毒,意外,借刀杀人……他们会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打起精神,尤其是……厨房和负责采买的人。”
“是!”
阿七领命,身影一闪,便融入了门外的阴影之中。
书房内,重又恢复了寂静。
楚凤辞的目光,穿透雕花的窗棂,望向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院落——听竹苑。
她能想象到,此刻的温知许,大约正坐在书库里,对着满架的古籍,心乱如麻。
那个清冷孤傲的男子,在得知自己那所谓的“死劫”,需要用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来“解”时,内心该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他的骄傲,他的风骨,他二十年来构建的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纸契约,那十二个字的承诺下,轰然倒塌。
楚凤辞的指尖划过微凉的桌面。
她并不在意温知许此刻是恨她,还是怕她。
她要的,只是他的臣服。
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臣服。
而这场即将到来的刺杀,便是催化剂,会让他清醒地认识到,除了她楚凤辞的羽翼之下,这世间,再无他的容身之所。
……
听竹苑,藏书楼。
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在深夜里轻轻摇曳。
温知许就坐在这灯下,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上面用朱砂批注的蝇头小楷,记录着关于“通明血”的只言片语。
“血脉至阴,引天妒,年二十必有大劫……”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死死地捏着书页的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这几日,他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了这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企图为自己找到另一条出路。
然而,他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孤本秘闻,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无解。
除非……
除非能寻得“至阳至纯之龙气”续命。
温知许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楚凤辞那张脸。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仿佛能洞悉他所有的不堪与挣扎。
她那霸道得如同烈日般的气息,每一次靠近,都让他血脉深处传来一阵战栗的渴望。那是濒死之人对于“生”的本能。
这认知,比任何酷刑都让他感到羞耻。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傲骨,在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兄长,夜深了,歇息吧。”
温知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走了进来。
他看着自家兄长那张比纸还要苍白的脸,和眼下浓重的青影,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担忧。
“你看看你,都快成书呆子了。凤阳王不是说了吗,她有办法,你还在这里瞎操心什么?”
温知意将瓷碗放在桌上,语气轻松地抱怨着,试图缓和这沉重的气氛。
温知许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兄长!”
温知意有些急了,“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是,嫁给一个女人,还是和弟弟一起,是有些……荒唐。可那个人是凤阳王啊!是能救你命的人!再说,你看看这王府,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顶尖的?比咱们家还好呢!这哪里是笼子,这分明是金屋!”
温知许猛地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上了怒意。
“你懂什么!”
他声音发颤,“你以为她要的,只是我们温家的声望吗?她要的,是我的命!用另一种方式,彻彻底底地,掌控我的命!”
温知意被他吼得一愣,随即也红了眼眶。
“我就是不懂!我只知道,我不想看着你去死!我不想娘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哽咽着,“兄长,算我求你了,别再钻牛角尖了,好不好?”
看着弟弟通红的眼圈,温知许心中的怒火,瞬间被一阵无力感所取代。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你走吧,让我想想。”
温知意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兄长那副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样子,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温知许一人。
他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良久,端起来,一饮而尽。
甜腻的暖流滑入腹中,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冰冷。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鸟振翅的声响。
温知许并未在意。
然而,下一刻,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书房的屋脊之上。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手里,握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吹针。
他的目光,穿透窗纸,精准地,锁定了灯下那个清瘦的,毫无防备的身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
王府的另一处高塔上,赤焰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猩红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着身旁的暗卫,做了一个冰冷的手势。
“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