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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伯师叔,内子身子突发剧烈不适,恐有碍腹中骨血,恕龙隐先行失礼,带她回涤尘居安置歇息!”

他声音低沉沙哑,却如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强行压着翻涌的焦灼和戾气,匆匆行了一礼。

那礼节甚至带着一丝急促的生硬,几乎是在躬身的同时,脚下已然发力。

根本不等面色凝重的云鹤唳开口,也不待玄露子、云崖子、风鸣子三位师叔投来关切询问的目光。

白战抱着怀中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妻子,已然如一道离弦的黑色箭矢,步履如飞,挟裹着一身凛冽寒气。

径直朝着太虚殿那两扇洞开的、通向无边黑暗的宏伟殿门大步流星而去。

沉重的步履踏在玉石地面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凝固的寂静上,敲碎了殿内冰封的氛围。

“主…主上!”一直侍立在白战身后的楚言,一个激灵最先反应过来。

他身形矫健如豹,几步便跨到仍跪伏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落叶的侍女浮春身边。

浮春脸上沾着油污和泪痕,之前啃了一半的鸡腿留下的酱汁在衣袖上蹭开一大片污渍。

楚言毫不迟疑,大手一探,抓住浮春的胳膊,力道沉稳而不容挣脱地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提”了起来。

“快起来!”他低喝一声,声音急促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随即,楚言转向宛如木偶般僵坐在木墩上的白念玉。少年单薄的肩膀微微塌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父母消失的殿门方向,脸上泪痕未干。

楚言心中一痛,放缓了语气,却仍带着紧迫:“少主,快,我们得跟上主上和夫人!回涤尘居!”

他伸出手,有力地握住白念玉冰凉的手腕,将他从冰冷的木墩上“扶”起。

少年的身体僵硬而顺从,仿佛魂魄已不在躯壳之内,任由楚言牵引。

楚言深吸一口气,一手牢牢牵着失魂落魄的小少主白念玉,另一手紧紧拽着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侍女浮春。

他像是一个带着两个珍贵而易碎物品的挑夫,不敢有丝毫耽搁,脚步急促地紧跟着白战踏出的路径,朝着那吞噬了主上背影的殿外黑暗,一头扎了进去。

“跟紧!千万别掉队!”他低声急促地叮嘱,声音在空旷殿门的回响中显得分外清晰。

五人前后相随,骤然脱离了太虚殿内那被无数夜明珠照得亮如白昼、却也令人窒息的光明和喧嚣。

殿外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纯粹黑暗!

浓稠如墨的夜色兜头罩下,瞬间吞噬了所有轮廓。

方才殿内辉煌的灯火仿佛成了遥远梦境里的一点星火,转瞬即逝。

山风呼啸着从林间穿过,发出呜咽般的低吼,卷起枯叶,打在脸上带着初冬的寒意和泥土的腥气。

脚下的山路小径,在黑暗中根本无从分辨全貌,只能凭借模糊的、更深沉的暗影勉强勾勒出大致的方向。

石阶的边缘模糊不清,路面凹凸不平,湿滑的苔藓和裸露的树根如同黑暗中潜伏的陷阱。

抬头望去,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月,只有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远处山峦狰狞起伏的剪影和近处树木张牙舞爪的枝桠。

真正的伸手难见五指!楚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左手紧紧牵着白念玉冰凉的手,能感觉到少年手指细微的颤抖和僵硬。

右手则死死拽着浮春的胳膊,后者显然被这极致的黑暗和无形的恐惧攫住,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险些绊倒,全靠楚言强健的臂力稳住身形。

楚言全部的感官都调动起来,耳朵极力捕捉着前方白战那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那是黑暗中唯一的方向航标。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更浓的黑暗,仿佛白战高大挺拔的身影能从中破出一点轮廓。

他的后背渗出冷汗,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在这片迷宫般的山峦里,一旦跟丢了那脚步声,失去了主上这个目标,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三人很可能彻底迷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森林中,再也找不到回涤尘居的路!

太虚殿辉煌的灯火在他们身后迅速缩小,最终变成山峦轮廓线上极其遥远朦胧的一小团模糊光晕。

好像迷失在汪洋中对岸灯塔的最后一点微光,非但不能带来慰藉,反而更添孤绝。

白战的身影在前方黑暗中若隐若现,他抱着拓跋玉,步伐依旧迅疾而稳健,显示出非凡的体力和对山路的熟悉。

但怀中妻子的重量和孕腹无疑大大限制了他的速度,也让他无法回头。

楚言咬紧牙关,凭借着对主上步伐节奏和方向的判断,几乎是拖着身边两人,在崎岖湿滑、危机四伏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追赶着。

每一次脚下不稳的趔趄,每一步踏在未知的湿滑处,都让三人心惊肉跳。

浮春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粗重喘息,白念玉偶尔因绊到石头而发出的抽气声。

以及山风掠过林梢的呜咽,构成了这片浓黑死寂中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他们不敢说话,不敢停留,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前方那个沉默疾行的背影上,唯一的念头就是死死握紧拳头。

跟随那道代表着唯一希望和归途的黑色剪影,朝着山中那座名为“涤尘居”的、此刻象征着唯一安全和庇护所的庭院,艰难却坚定地跋涉而去。

浓稠如墨的夜色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山风穿过嶙峋怪石和虬结古木的缝隙,发出尖锐如哨、呜咽如泣的怪响,搅动着山林深处沉积千年的潮湿腐叶气息。

脚下的碎石小径早已被疯长的藤蔓和湿滑的苔藓侵蚀得面目模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未知的陷阱边缘。

楚言左手死死攥着白念玉冰凉僵硬的手腕,右手几乎要把浮春的胳膊勒进自己肋骨里。

他全部的感官都高度戒备,耳朵竭力捕捉着前方白战那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是这片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迷宫中,唯一象征着生路的微弱指引。

就在他再次凝神分辨方向,目光警惕地扫过右侧那片深邃得如同化不开浓墨的松林时,忽然瞥见两点幽蓝的寒光,毫无征兆地在密不透风的黑暗深处骤然亮起。

那光芒并非火焰的跃动,也非萤虫的微弱,而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冰冷的蓝,仿佛两块刚从九幽寒潭底捞出的玄冰。

又似地狱之门悄然开启的一道缝隙,带着一种非人间的死寂与邪异。

它们悬浮在离地约三尺的高度,紧紧“盯”着楚言的方向,纹丝不动,恰似两道凝固的、充满恶意的诅咒。

一股寒气从楚言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他的头皮瞬间炸开,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成了冰渣。

“俺……俺的个……无量天尊他老人家的亲娘祖奶奶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嚎,毫无缓冲地撕裂了山林的死寂!

楚言平日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见了活鬼的避邪门神,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嘴巴张的能塞进鸡蛋。

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职责、所有对黑暗迷路的恐惧,都在那双冰冷蓝眸的注视下灰飞烟灭!

“救命啊!鬼!有鬼!!蓝眼睛的厉鬼要索命啦——!!!主上!主上救命啊啊啊——!!!”

恐惧彻底接管了他的身体。什么叫山路崎岖?什么叫湿滑苔藓?什么叫拖着两个人?在“厉鬼索命”的终极恐惧面前,这些都是浮云!

楚言体内仿佛转眼间注入了一万匹洪荒蛮牛的精血,潜能被压榨到了极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求生本能驱动。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怪叫,拽着白念玉和浮春胳膊的手臂肌肉猛然贲张隆起,青筋如虬龙盘绕。

“跑——!!!”

一声破锣般的嘶吼,楚言化身为一头发了狂的蛮牛,脚下猛地一蹬!

噗嗤一声,脚下湿滑的苔藓和松软的腐叶被他蹬出一个深坑,泥浆四溅。

他几乎是凭借着蛮力,将身边两个“累赘”硬生生地“抡”了起来,双脚离地。

白念玉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手腕传来,整个人瞬间腾空。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景物:扭曲的树影、狰狞的怪石,都成了模糊的、高速倒退的残影。

他像个被狂风吹起的破布娃娃,双脚完全无法沾地,只能被动地在空中“飘荡”。

五脏六腑都快被这狂暴的加速甩移位了,惊恐的呼喊卡在喉咙里,堵得他眼前发黑。

浮春更惨。她本就腿软筋酥,被楚言这蛮横一拽,脚下根本跟不上,左脚绊在裸露的树根上,“啊呀”一声惨叫,整个人向前猛地扑倒。

眼看就要摔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然而楚言的蛮力超乎想象!

他根本没感觉到手里的人要摔倒,或者说,就算感觉到了,此刻“逃命”优先碾压一切!

他那只铁钳般的手臂死死勒着浮春的胳膊,在她身体倾斜到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的惊险时刻,硬生生凭着蛮力把她“拖”住了!

浮春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狼狈的姿势,上半身几乎平行于地面。

一只脚还在后面胡乱蹬着试图找回平衡,另一只脚则被楚言拽着被迫向前“滑行”,活像一只被拖行在旱地上的、扑腾着翅膀的落汤鸡。

她华丽的侍女裙裾被地上的荆棘枯枝刮得嘶啦作响,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散乱不堪,几缕头发糊在脸上,沾满了泥点和草屑,嘴里除了徒劳的尖叫,只剩下灌进来的冷风。

“嗷呜——鬼啊!放开俺!俺跑得动!俺自己跑!胳膊要断啦——!!!”

浮春的尖叫声混合着风声和树枝刮擦声,凄惨得好比被踩了尾巴的猫。

此刻的楚言,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恐惧使人飞翔”!他将毕生修炼的轻功发挥到了十二成的超水平极限。

如果这还能叫轻功的话。那根本不是什么飘逸灵动、踏雪无痕的仙家身法,而是纯粹的、粗暴的、充满了求生欲望的“陆地腾挪术”!

只见他双目赤红,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在冰冷的夜里格外明显。

脚下步伐毫无章法却又快得惊人,时而一个大跨步跳过拦路的倒木,带起的劲风刮得落叶纷飞。

时而又像只受惊的野兔,猛地一个急转弯,拽着两个“人形挂件”在狭窄的山道上硬生生拧出诡异的弧度。

好几次浮春和白念玉的脚踝都险之又险地擦着尖锐的岩石边缘掠过,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楚言一边跑,一边还在持续输出他那极具乡土气息的恐惧大嗓门:

“妈呀!那蓝眼睛还在后面!它追上来啦!它在笑!它在对着俺笑!俺看见它的獠牙了!白森森的!主上——!!!你在哪儿啊!救命啊!俺不想被鬼啃了当点心啊——!!!”

他越嚎越离谱,自己脑补的画面越来越惊悚,脚下的速度也奇迹般地再次飙升,简直快要突破音障!

这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动静,像在寂静的深潭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前方十几丈外,正抱着妻子小心翼翼避开一处陡坡的白战,被这惊天动地的骚乱猛地一惊,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他剑眉紧蹙,强压下心头因妻子不适而翻涌的焦躁怒火,猛地回头,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

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冰寒风暴,精准地锁定了后方那个制造噪音的源头。

那个正以一种极其滑稽又狂暴的姿态,拖拽着两个人形物体、嘴里嚎叫着“蓝眼厉鬼”、仿佛失控战车般猛冲过来的楚言。

“楚言!”白战的声音不高,却似浸透了万年玄冰的利刃,瞬间劈开了楚言制造出的噪音屏障。

带着冻彻骨髓的寒意,“鬼嚎什么!给我闭嘴!山路难行,惊扰了夫人,我扒了你的皮!”

他生怕颠簸到怀中颤抖的妻子,语气已是极尽克制,但那冰冷的煞气和咬牙切齿的味道,足以让任何清醒的人噤若寒蝉。

白战不说那个“鬼”字还好。他这冷冰冰、硬邦邦、带着十二分不耐烦的一句斥责。

配上他那张在朦胧夜色下显得愈发寒气逼人、俊美却毫无表情的“冷阎王”脸,再结合他怀里抱着披头散发、无声颤抖的拓跋玉。

在极度惊恐的楚言眼里,这简直就是“冷面煞星抱着女鬼新娘”的惊悚画面。

这组合,杀伤力爆表。楚言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主上不满?扒皮?那些威胁此刻在“蓝眼厉鬼”和“疑似化身阎王的主上”双重夹击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嗷——!!!”楚言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绝望的、像是被踩了脖子的公鸡打鸣般的惨叫。

“主上也……也被鬼上身啦!跑!快跑!浮春!少主!使出吃奶的劲跑啊!”

他彻底陷入了癫狂的臆想。恐惧转化为超越极限的力量,他甚至感觉不到手臂的酸胀和肺部火烧火燎的疼痛了。

只见他腰腹猛地发力,一个极其不雅观但异常实用的“野驴蹬地”动作,脚下碎石泥土再次炸开!

借着这股狂暴的推力,他拖着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只剩下尖叫本能的浮春和如同梦游状态的白念玉,速度竟然硬生生又拔高了一截。

那势头,简直是要燃烧生命进行最后的冲刺,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在绕过一块巨大山岩形成的弯道时,楚言借着那股疯狂的冲势,竟然以一种极其蛮横、极其不顾后果的方式。

硬生生地从抱着人、刻意放缓步伐避开障碍的白战和拓跋玉身侧。

“?嗖!?”的一声,像一道裹挟着泥浆、草叶和人形挂件的黑色飓风,猛地超了过去。

带起的劲风掀起了白战玄色的衣角,甚至有几滴泥点精准地溅到了他冷若寒霜的侧脸上!

白战:“……”

饶是以他多年的深沉涵养和万年冰山的定力,此刻抱着妻子,感受着脸上那点冰凉泥泞的触感。

看着楚言拖着两个人以近乎“滚”的姿势消失在前面拐角,只剩下浮春一路“俺的胳膊!俺的腿!救命啊——”的渐行渐远的凄惨余音在山林间回荡……

白战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那张俊脸瞬间黑如锅底。

“混账东西……”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抱着拓跋玉的手臂都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他真想一道寒冰指力射过去,让那个丢人现眼的夯货立刻闭嘴消停!

但怀中妻子那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和冰冷颤抖的身体,让他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拓跋玉更舒适些。“玉儿,莫怕,只是个一惊一乍的二货罢了。”

他的声音瞬息之间切换回面对妻子时特有的低沉温柔,与刚才的冰寒判若两人。

然而,就在白战准备继续赶路,琢磨着回到涤尘居后该如何“招待”楚言这个蠢材时。

“噗嗤……”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却清晰无比的……笑声,恰似一颗饱满的露珠坠跌玉盘的清音,突兀地从他怀中响起。

白战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的妻子。

只见拓跋玉,那张原本苍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颊上,不知何时竟然……漾开了一抹极淡、极浅的笑意?

虽然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身体也还在微微颤抖。

但那微微弯起的唇角,和眼中一丝残留恐惧下掩不住的、奇异的……忍俊不禁的光芒,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被楚言那一连串滑稽到极致、狼狈到极点、恐惧到夸张的“表演”,以及自家夫君那张万年冰山脸被泥点“玷污”又强行隐忍的憋屈模样……给逗笑了!

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浓重的悲伤和绝望,像阴霾天空裂开的一道细小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阳光。

虽然短暂,却让白战那颗一直悬在深渊边缘的心,猛地一颤,随之涌上一股酸涩又温暖的奇异暖流。

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手,想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珠,又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片刻轻松。

拓跋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情境下发笑有些不合时宜,她努力想抿住嘴。

但那眼底残留的笑意,宛若秋叶飘落后水面的漩涡,依然在静流中回旋。

她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丈夫温暖的怀抱,闷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终于有了点活气的嗔怪:“夫……夫君……楚言他……他刚才……拖着浮春跑的样子……好像隔壁村王屠夫家过年时……被拖着去宰的……蹦跶的大鹅……”

话音未落,她自己也没忍住,又是一声压抑的、带着鼻音的轻笑溢出唇边。

白战:“……”

他低头看着怀中妻子那难得的、带着泪痕的浅笑,再看看前方早已没了踪影却仿佛还能听到“鬼来了”余音的方向,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脸上那点微凉的泥污。

他素来冷硬的心肠,此刻竟也生出一丝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这混乱到极点的一夜,似乎因为这意想不到的插曲,冲淡了几分沉重的阴霾。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将怀中人护得更紧了些,脚下的步伐却莫名地轻快了几分,朝着涤尘居的方向,也朝着前方那依旧隐约传来“鬼哭狼嚎”的黑暗追去。

罢了,且让那蠢材再蹦跶一会儿。等回了涤尘居……白战眼中寒光一闪,嗯,后山的寒冰洞正好空着呢。

白战再次紧了紧环抱的双臂,将怀中那抹带着泪痕笑意的小女人更牢地护在胸前。

脚下是蓬莱岛特有的青鳞石阶,夜露浸润后泛着幽冷潮湿的光,每一步落下都几乎无声。

只有鞋底碾过细微沙砾的轻响,和他自己沉稳得近乎凝滞的心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楚言那杀猪般的嚎叫和拖拽两人的嘈杂早已被浓稠的夜色吞噬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发生过。

只有山风掠过道旁虬结的古松,发出低沉呜咽般的涛声,以及远处不知名夜枭偶尔一两声短促凄厉的啼鸣,提醒着这并非一场荒诞的梦,而是真实得令人心悸的夜晚。

拓跋玉安静地偎依在他怀里,先前那昙花一现的笑意,如同投入寒潭的火星,瞬间的暖亮后,便被更沉重的疲倦和残留的惊悸覆盖。

她的脸颊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先前泪痕交错的地方,皮肤显得格外脆弱,在白战胸前的衣料上蹭得微红。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丈夫胸腔传来的有力搏动,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封般的坚硬。

方才那被楚言滑稽狼狈模样勾起的、不合时宜的笑意,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更加疲惫,甚至有一丝难言的羞窘。

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指,习惯性地想抓住点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揪住了白战前襟的一小块布料,指尖冰凉。

小腹处传来的阵阵钝痛,随着行走微微颠簸,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秀气的眉,呼吸也轻浅得似蝶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颈窝,汲取那熟悉的、混合着冷冽松针与淡淡龙涎香的味道,试图驱散脑海中残留的纷乱思绪。

夫君的怀抱是坚固的堡垒,可堡垒之外,这沉沉黑夜,依旧无边无际。

白战敏锐地察觉到了怀中人细微的瑟缩和加重的呼吸。

他脚下步伐未停,却将手臂收得更稳,刻意放慢了速度,每一步都踏得极其平稳,尽量减少颠簸。

垂眸望去,只能看见她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微微颤动着,像疲倦至极的蝶,再也无力振翅。

那抹短暂的笑意,如寒夜篝火将熄时迸溅的星点余烬,在他心底反复漾开。

带来一丝酸涩的暖流,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她此刻的虚弱不堪。

寒冰洞的念头在脑中盘旋,带着冰冷的惩戒意味。

楚言那个憨货拖着浮春跑的样子……嗯,确实像隔壁村王屠夫家过年时被拖着去宰的、徒劳蹦跶的大鹅。

这个念头不合时宜地闪过,带着荒诞的真实感,竟让白战冷硬的下颌线条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愠怒取代。

山路蜿蜒,在浓郁的夜色和薄雾中似乎格外漫长。半刻钟的光景,于心力交瘁者而言,漫长得像一场煎熬。

绕过一片巨大的、形如鬼爪探向夜空的嶙峋怪石,前方豁然开朗。

黯淡的星光勉强勾勒出一个小巧院落的轮廓,静静卧在山坳避风处。

两扇简陋的原木院门大敞着,黑洞洞地对着山路,像一张沉默等待猎物归来的巨口——正是涤尘居。

白战在院门前顿住脚步。夜风毫无阻碍地穿过敞开的门洞,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

院内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属于活物的气息,更别说楚言那标志性的鬼哭狼嚎了。

一丝疑虑掠过白战心头,随即又被压下。蓬莱岛是他修习多年的故居,阵法重重,机关暗布,寻常邪祟根本无法闯入核心区域。

楚言那家伙,虽然行事荒唐不着调,但一身逃命和歪打正着的本事倒是顶尖,拖着两个人,大抵是无恙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还在岛上某个角落像无头苍蝇般乱窜,或者……终于力竭,随便找了个草丛灌木躲起来呼呼大睡了?

想到后者,白战眼中寒光更盛,后山寒冰洞那终年不化的凛冽寒意仿佛已提前浸入了骨髓。

他不再犹豫,抱着拓跋玉,迈步跨过门槛,踏入涤尘小院。

院中景象比想象中更为萧索。显然主人离去时,压根无人打理。

曾经精心侍弄的药圃荒芜了大半,野草见缝插针地侵占着领地,只依稀能从残存的几株灵草辨认出昔日痕迹。

石径缝隙里也钻出了倔强的青苔和无名小草。角落里那株老梅树倒还顽强地伸展着枝桠,只是叶片稀疏,在夜风中瑟瑟。

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草木气息和一丝被遗忘的、淡淡的草药苦涩味。

“家……”拓跋玉在他怀中极轻地呓语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半睁着眼,迷蒙地看着这陌生的院落,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勾勒出荒芜的轮廓。

这里本该是夫君曾经的避风港,他的药庐,如今却透着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

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白战心中一紧,步伐加快,径直走向主屋,木制的门扉同样虚掩着,透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没有烛光,没有楚言大呼小叫的动静,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楚言果然还没回来?或者……他带着那两个小家伙,根本没敢进屋?

白战停在门前,侧耳倾听片刻。屋内只有绝对的静默,连一丝呼吸声都捕捉不到。他不再等待,用肩膀轻轻顶开虚掩的木门。

“吱呀——”

陈旧门轴发出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悠长而空洞,仿佛打开了通往亘古墓穴的入口。

一股混合着尘土、陈旧药香、以及淡淡霉味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两人包裹。

屋内漆黑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吞噬了每一寸空间,伸手不见五指。

拓跋玉几乎是本能地往白战怀里缩了缩。这纯粹的、沉重的黑暗,轻易便勾起了她多年前被囚禁、被恐惧支配的可怕回忆。

那些阴冷的石壁,青白扭曲的面孔,怨毒的眼神……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

白战清晰地感受到了妻子的颤抖。他一手稳稳托着她,另一只手迅速探入袖中乾坤袋。

指尖微光一闪,一颗龙眼大小、温润柔和的夜明珠便出现在掌心。

柔和的光晕似水流,缓缓流淌开来,驱散了门边一小圈的黑暗,投下朦胧的光影。

光晕映照着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仿佛流淌的星河。借着这微弱的光,屋内的景象初现端倪。

正前方是白战平日闲暇煮茶时常坐的那张宽大藤椅,此刻空荡荡地安置在角落,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散乱地堆着几卷翻开的医书和干枯的草药标本。

再往里,视线便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依稀能看到衣柜高耸的轮廓,像一个沉默的卫兵。

白战抱着拓跋玉,踱步进屋。脚下的木地板传来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夜明珠的光芒有限,仅仅能照亮他身周几步的范围,四周依旧是深沉的未知黑暗。

空气冰冷而凝滞,带着长时间无人居住的空旷感。他走到藤椅旁,动作异常轻柔地将拓跋玉放下,让她靠坐在柔软的藤条编织的椅背上。

藤椅发出轻微的承重声。拓跋玉坐稳,身体依然有些虚软,她勉强抬起眼皮,借着夜明珠朦胧的光,看向眼前高大的男人。

他的侧脸在珠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挥之不去的冷峻,下颌线紧绷,唯有眼底深处。

似乎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她先前那抹笑意而生的柔和暖意,但此刻也被眼前的漆黑和未知带来的警惕所覆盖。

他脸上那几点被楚言溅上的泥污早已干涸,在珠光下显出深褐色,与他素来一丝不苟的形象格格不入,却平添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和方才那场荒诞闹剧的痕迹。

“玉儿,”白战的声音低沉,刻意放柔了,在这寂静中却依旧显得清晰,“你先乖乖躺好,别乱动。”

他将手中那颗散发着温润光华的夜明珠小心地塞进拓跋玉微凉的手中,“拿着这个,亮些。”

夜明珠入手温润,驱散了一丝掌心的寒意和心中的不安。拓跋玉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握紧了这颗小小的光源。

珠光映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脆弱。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抱怨这彻骨的寒冷,也许是询问儿子的下落,也许是担忧浮春和楚言……

但最终,所有的言语都被沉重的黑暗和身体的疼痛堵在了喉咙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倦怠。

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那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依赖、委屈和一丝未能完全释怀的埋怨情绪。

“嗯,好。”

两个字,轻飘飘地从唇齿间溢出,却像叹息,干涩而微弱。

除此之外,再不肯多施舍一个音节。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只是将握着夜明珠的手放在膝上,任由那团柔和的光晕照亮自己膝盖下方一小片区域,恍若将自己隔绝在光晕之内的小小世界里,吝啬地隔绝了外界,也包括他。

白战清晰地听到了那声近乎敷衍的“嗯,好”,也看到了她迅速垂下的眼帘和紧握明珠、指节微微发白的手。

那是一种无声的抗拒,一种用沉默筑起的藩篱。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堵在胸口。

他知道她的委屈,她的恐惧,她的伤痛,更深知今夜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追根究底,是他未能护她周全,才让她落入尴尬的境地,饱受精神折磨。

这份自责犹如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心。他更知道,她此刻的沉默并非无理取闹,而是身心俱疲至极点后的本能退缩。

也许……还掺杂着对之前某些事的怨怼?他想起她孕中的孤灯寒夜:他在千里外的杀伐声里,铁甲凝霜,终是错过了帐中期盼的眼,想起……他不敢深想。

千言万语涌到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苍白脆弱的面容上停留片刻,仿佛要将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

随即,利落地转身。夜明珠的光晕随着他的离开,只照亮了拓跋玉孤零零的身影和藤椅一角,更多的地方重新陷入了朦胧与昏暗。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步伐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一步步走向屋内更深的黑暗。

他的目标是角落那张放置烛台的方案。方案上,一只古朴的黄铜烛台静静地矗立着,半截残烛凝固着暗红色的烛泪。

像凝固的血泪,冰冷而僵硬。旁边散落着几根未使用过的白烛。

白战伸出手,指尖捻起一根白烛。动作看似寻常,却带着一种惯于掌控力量的精准。

他无需火石,只将指尖靠近烛芯,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炙热内息自指尖无声透出。

刹那间,烛芯猛地一跳,一小簇橘黄色的温暖火苗便“噗”地一声燃了起来,驱散了方案周围一小圈的寒意与黑暗。

涤尘居内,烛火在沉重的寂静中不安地跳跃,将白战与拓跋玉默然相对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拉长,凝固。

空气仿佛粘稠的琥珀,封存着所有未尽的言语、沉埋的旧痂与此刻无声的沉重。

拓跋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仿佛要从中捕捉一丝暖意。

白战如山般端坐,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唯有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指节,泄露着一丝被压抑的躁动。

沉默本身成了第三个人,盘踞在两人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敲打一口无声的钟。

就在这时,一点微不可察的震动,自白战置于桌沿的佩剑柄端传来。

那并非武者的感应,更像某种更遥远、更混乱的……共鸣?

又或是烛火陡然爆开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惊得拓跋玉肩膀微微一颤。

这细微的声响,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瞬间打破了屋内凝滞的胶着。

白战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目光锐利地扫向窗外。

越过窗棂雕花的缝隙,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吞噬了庭园,吞噬了远山,也仿佛……吞噬了某种维系着表面安宁的弦索。

而在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的、陌生岛屿的腹地山林之中,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早已崩断!

粗粝的喘息撕裂了夜的死寂,沉重的脚步声、皮肉擦过硬物的闷响、被荆棘撕裂布帛的嗤啦声、断续压抑的惊喘与呜咽……

无数混乱的声音粗暴地碾压着寂静的腐叶层,搅动着潮湿冰冷的空气。

楚言拖着白念玉和几乎脱力的浮春,像一头负伤绝望的困兽,在盘根错节、怪石嶙峋的陡坡上跌跌撞撞地向下翻滚滑行!

冰冷的溪涧水花在他们狼狈砸入水中的瞬间猛烈炸开,刺骨的寒意激得灵魂都在尖叫。

湿透、泥泞、遍布擦伤的三人挣扎着从浅水中爬起,如同刚从地狱边缘爬回的幽魂,惊惧的目光还死死锁定在他们滚落的陡坡上方。

那里,两点幽蓝的寒光,如同来自九幽的冰冷嘲讽,依旧悬浮在黑暗的边缘,无声,却带来灭顶的窒息感。

“啊啊啊——!!!”

“楚言!!!”

白念玉和浮春的惊呼声瞬间被呼啸灌入口鼻的疾风撕碎。白念玉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被铁钳箍碎骨头般的剧痛,紧接着天旋地转!

视野狂乱地翻滚,扭曲的树影、惨淡的月光、楚言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狰狞的侧脸,混杂着扑面而来的冰冷枝叶,全都搅成了一锅令人眩晕的噩梦浓汤。

他试图挣扎,双脚徒劳地在虚空中蹬踹,但楚言那爆发出的蛮荒之力根本不是他能抗衡的。

浮春宛若断了线的布偶,被巨力拽得双脚离地,纤细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仓惶的弧线。

黑暗,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犹如黏稠的墨汁般将他们彻底吞没!唯一的光源,只剩下身后那两点穷追不舍、冰冷彻骨的幽蓝!

“鬼!鬼追上来啦!快跑!别回头!!”

楚言的嘶吼已经完全变了调,是破锣,是砂纸摩擦,是濒死野兽的哀嚎。

他不再是人,而是一台被恐惧驱动的、马力全开的人形拖拽机。

拖拽着两个因惊恐和撞击而不断闷哼尖叫的“货物”,凭借着刚才那蹬踏深坑获得的巨大冲势。

朝着他记忆中涤尘居的方向,或者说,只要是远离那对蓝眼睛的方向,埋头猛冲!

脚下的路根本不能称之为路!这里是海岛深处靠近后山的区域。

白日里或许有樵夫或采药人踩出的小径,但在浓稠如墨的夜色和遮天蔽日的古木枝叶下,早已难辨踪迹。

脚下是厚厚的、湿滑腐烂的落叶层,混杂着盘根错节裸露的树根和湿漉漉的苔藓。

嶙峋的怪石似潜伏的巨兽脊背,在黑暗中突兀地隆起。

低垂的藤蔓和横生的荆棘如同等待猎物的绞索,狠狠抽打在狂奔的三人身上、脸上,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刺痛。

楚言根本顾不上看路!他全凭一股本能的气力和身后那如芒刺背的冰冷凝视驱策,像一头瞎眼的蛮牛在密林里横冲直撞。

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泥水飞溅和腐叶被挤压的噗嗤声,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被拖拽的两人发出压抑的痛呼。

白念玉感觉自己像个沉重的沙袋,身体不断撞上冰冷的树干、坚硬的岩石,肩膀、手臂、小腿传来阵阵钝痛和擦伤的灼热感,五脏六腑都在狂奔的颠簸中翻江倒海。

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才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但少年的眼中已满是生理性的泪水和对未知恐怖的巨大惊惶。

浮春则完全失去了声音,只有急促到快要断气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啜泣,她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胳膊被楚言攥得失去了知觉,裙裾被荆棘撕裂,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割着喉咙。

“在那边!主上——!道长——!救命啊——!!!”

楚言一边玩命狂奔,一边扯着嘶哑的喉咙绝望地呼喊,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无助。

他多么希望前方黑暗中能突然出现主上那高大如山的身影,或是重阳子道长飘逸出尘的法衣!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粗重的喘息、同伴痛苦的闷哼。

以及……以及身后那始终保持着恒定距离、如同跗骨之蛆般冰冷注视的幽蓝光点!

那两点蓝光如同无声的嘲笑,无论他跑得多快,拐过多少个弯,撞断多少根树枝。

它们始终悬浮在后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不远不近,如同死神的信差,不急不缓地宣告着他们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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