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腊月，黑龙江瑷珲段的江面冻得像块铁板。王磊蹲在冰窟窿边收网，哈气在睫毛上凝成白霜，脚下突然传来一阵脆响——不是冰裂的闷响，倒像是什么硬物被踩碎了。
他挪开脚，见冰层下嵌着块巴掌大的碎玻璃，阳光透进去，映出点暗紫色。王磊心里发奇，这江段他跑了十几年，从没见过这种透亮的石头。他摸出冰镩子凿了几下，冰层下露出的东西让他后脖颈子直冒凉气：那不是石头，是半块水晶棺的边角，棺里隐约浮着个黑影子，像个人站在里头。
“王哥，咋了？“同村的二柱子凑过来，刚把脸凑近冰窟窿，突然“嘶“地吸了口冷气，猛地往后弹开，“这啥玩意儿？冻得邪乎！“
王磊也伸手试了试，指尖刚碰到冰面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回来——不是烫，是冻，那股寒气顺着指尖往上蹿，半条胳膊瞬间麻了，皮肤泛起青白色的霜花。他慌忙摸出打火机烤手，火光照着冰下的影子越来越清：青黑色的官袍，顶戴花翎上的孔雀翎纹路都看得真切，那人背对着他们，脊梁挺得笔直，仿佛只是站在冰里打盹。
这事当天就传开了。村里的老人听了直摆手，说这是“冰牢“开了，让赶紧报官，千万别碰。王磊没当回事，直到后半夜，他那只碰过冰面的胳膊开始疼，像是骨头缝里塞了冰碴子，疼得他直打滚。
第二天县文物局的人来了，带着探测仪在江面上扫了半天，脸色越来越沉。领头的张教授扒开王磊胳膊上的衣服，见那片青霜还没褪，眉头拧成个疙瘩：“你们谁还碰过？“
二柱子怯生生举手：“我就瞅了一眼......“
“赶紧去医院！“张教授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冰，是......“他顿了顿，没往下说，只指挥着人在冰面圈了警戒线，“通知水文站，这江段禁渔，谁也不准靠近。“
可忌讳这东西，越禁越有人惦记。当天半夜，俩外乡来的盗墓贼就揣着洛阳铲摸进了江段。天快亮时，有人发现俩贼僵在冰窟窿边，跟两座冰雕似的，眼睛瞪得溜圆，手还保持着凿冰的姿势，身上的棉袄冻得硬邦邦，敲一下能掉冰渣子。
这事惊动了市里，专家组连夜赶来。冰层被小心翼翼地破开，整具水晶棺露了出来——足有两米长，棺体透亮得像冻住的月光，里头果然站着个穿清代官服的人。官袍是石青色的，胸前绣着锦鸡补子，顶戴是蓝宝石的，说明是三品官。最吓人的是他的脸，五官清晰得像刚下葬，皮肤冻成青灰色，眼睛半睁着，像是在看棺外的人。
张教授让人查县志，翻到《瑷珲水志》光绪年间的刻本，其中一页记着：“雍正九年冬，黑龙江冰裂，出水晶棺，内有官尸，顶戴未脱。是夜，冰融三尺，江啸骤起，淹三十里，溺者无数。官民聚账册焚于江，涛乃止。“
“账册？“王磊凑过去看，“啥账册？“
村里的老支书抽着旱烟袋，蹲在警戒线外叹口气：“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说雍正年间有个姓赵的河道总督，管着黑龙江的防务，贪了修堤的银子。那年冬天江冰突然炸开个口子，把他连人带官服封进了水晶棺里，就沉在江底。说是老天爷罚他，让他永世在冰里赎罪。“
“那河啸......“
“老辈人说，那不是水啸，是怒了。“老支书磕了磕烟灰，“赵总督贪的银子，本该用来加固江堤，他把银子揣进自己腰包，堤没修，第二年春天江汛就冲垮了岸。那水晶棺是镇蛟的，动了棺，蛟就醒了。后来是把他贪赃的账册全找出来，沉进江里，才算平了蛟的气。“
这话没人信，直到三天后。那天白天气温突然升到零上，江面上的冰开始化，滴滴答答的水声听得人心里发慌。到了夜里，王磊被一阵怪响吵醒，像是有无数块冰在互相撞，又像是有人在江里哭。他爬起来往江边看，只见江面裂开一道又一道黑缝，融冰的水裹着冰碴子翻涌，浪头比往年开春时高了足有丈余，正往岸上爬。
“不好！“老支书披着棉袄跑过来，手里攥着本发黄的线装书，“《水志》里写了，融冰夜，河啸吞村！快去找账册！“
“哪有账册啊？“王磊急得直跳脚。
“赵家后人！“老支书喊道，“赵总督的后人还在咱村！就住在东头那间老瓦房里！“
几个人跌跌撞撞跑到东头，敲开赵老爷子的门。老爷子八十多了，耳朵背，听清来意后，哆嗦着从炕洞里摸出个铁皮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字记着密密麻麻的收支，末尾盖着个红印，正是“赵德山“三个字——雍正九年的河道总督，正是赵德山。
“这是......“
“我祖上传下来的，“赵老爷子抹着眼泪，“说这是罪证，得世世代代守着，万一哪天江里不太平，就得把它还给江......“
说话间，江水已经漫过了村口的石桥，浪头拍打着岸边的树干，发出“哐哐“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撞。王磊和几个年轻人抱起铁皮盒子往江边跑，刚到岸边，一个浪头就打了过来，把他们掀在泥里。
“快！沉下去！“老支书在水里喊。
王磊挣扎着爬起来，撕开铁皮盒，把账册一沓沓扔进江里。奇怪的是，那些纸刚碰到水就沉了下去，没有飘起来。就在最后一页账册落水的瞬间，翻涌的浪头突然停了，像是被人按住了似的，慢慢退了回去。江面上的冰不再裂了，那阵哭喊声也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专家组带着水晶棺撤离了，说是要运回实验室。但王磊偷偷往江边看，只见那片被破开的冰又冻上了，冰下的水晶棺不见了，像是从没出现过。
他那只被冻伤的胳膊，过了整整一个夏天才好利索，只是每到阴雨天，骨头缝里还会隐隐作痛。老支书说，那是赵总督在冰里待得太久，寒气渗进了骨头里。
从那以后，瑷珲段的江面多了个规矩：每年冬天封江后，没人再敢在那片水域凿冰捕鱼；每年春天融冰时，村里的老人都会带着香烛去江边祭拜，嘴里念叨着：“账已还，罪已偿，莫再醒，莫再伤。“
而那本沉进江里的账册，再也没人见过。只是偶尔在夜里，有人会听见江里传来翻纸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一笔一笔地，算着什么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