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29军的司令部时,冯治安军长正在发脾气。
“娘的!日本鬼子说丢了个兵,就要进宛平城搜查,当咱们是软柿子捏?”他把茶碗往桌上一摔,茶叶沫溅了一地。
“冯军长。”林仲秋推开门,“我是江南制造总局的林仲秋,带了些东西。”
冯治安愣了一下:“林先生?你怎么来了?”他见过她设计的迫击炮图纸,知道这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林仲秋把一张图纸铺在桌上:“这是改良型的75毫米山炮图纸,射程能到五公里,比你们现在用的晋造炮远两公里。我还带了些无线电发报机,加密方式是我自己编的,鬼子破译不了。”
冯治安看着图纸,眼睛亮得像要冒火:“好!好!有了这炮,看鬼子还敢嚣张!”
可他的兴奋没持续多久,就叹了口气:“可咱们的兵工厂,造不出这么精密的炮管啊。”
“我带来了镗床配件。”林仲秋说,“让北平机器局的工匠连夜赶工,三天能出样品。”
接下来的三天,林仲秋泡在了北平机器局。
她手把手教工匠们用新配件,亲自调试车床,连饭都在车间里吃——小张给她准备的压缩饼干,就着白开水咽下去,味道像嚼锯末。
7月7日夜里,卢沟桥的枪声终于响了。
炮声从西南方向传来,沉闷而密集。
林仲秋正在给炮管镗孔,猛地抬起头,车间里的灯晃了晃,灭了。
“先生,停电了!”工匠们慌了神。
“点油灯!继续干!”林仲秋摸出火柴,点亮一盏马灯。
灯光下,她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眼神却异常坚定。
枪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流弹“嗖嗖”地从屋顶飞过。
有工匠吓得想跑,被林仲秋一把拉住。
“跑?往哪跑?”她指着窗外,“北平城外,到处是鬼子的兵。今天这炮造不出来,明天他们就会打进城,烧咱们的家,杀咱们的人!”
工匠们愣住了。
是啊,他们能跑去哪?这里是他们的家。
“干!”一个老工匠咬着牙,重新握住了摇把,“就算死,也得让鬼子尝尝咱们的炮!”
马灯的光晕里,车床又开始转动,“咔哒咔哒”的声音,像在给远方的枪声伴奏。
天亮时,第一门改良山炮造好了。林仲秋亲自带着炮队,把它拉到了宛平城头。
29军的士兵正在用大刀和鬼子拼杀,看到新炮,顿时欢呼起来。
一个戴眼镜的学生兵,抱着炮弹手都在抖。
“瞄准鬼子的炮兵阵地!”林仲秋亲自装弹,调整炮口角度——她用的是北洋水师时练的弹道计算法,结合了空气动力学,误差不超过五米。
“放!”
炮弹呼啸着飞出,在鬼子的炮兵阵地炸开。
欢呼声震耳欲聋。
林仲秋看着硝烟,突然想起黄海海战那天的太阳,也是这么红。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只能看着战友牺牲的小兵,她能亲手造出武器,保护这片土地。
可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北平的城墙再厚,也挡不住鬼子的飞机大炮。
她必须做点什么,阻止那场注定发生的悲剧。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南京——那里,有她的学堂,她的工厂,还有无数等着她回去的人。
“必须守住上海。”她对自己说,“至少,要为南京争取时间。”
炮声再次响起,林仲秋迎着朝阳,往城里走去。
她的步伐很快,背影在硝烟中显得格外挺拔。
北平的烽火,只是开始。
她的战场,还有很多。
上海的夏天,总是被汗水浸透。
林仲秋穿着一身女学生的蓝布旗袍,站在四行仓库的屋顶上,看着对岸租界里的洋人举着望远镜,像看马戏一样围观这场战争。
“他们是来看咱们怎么死的。”谢晋元团长站在她身边,手里攥着一把毛瑟枪,指节发白。
这位黄埔四期的军官,带着一个营的士兵,要在这里死守,为大部队撤退争取时间。
林仲秋没说话,只是把一卷电线递给身边的通信兵:“这是我改良的电话线,防水,还抗干扰。仓库里的发电机,我也修好了,能带动探照灯。”
谢晋元看着她:“林先生,这里太危险,你还是去租界吧。”
“我是工程师,不是小姐。”林仲秋笑了笑,露出一点当年“林二柱”的影子,“仓库的墙体太薄,我得看看怎么加固。”
四行仓库是座钢筋混凝土建筑,本是银行,墙厚达半米。
但林仲秋敲了敲墙角,发现里面的钢筋被偷工减料,用的是劣质品——这就是民国的现状,连保命的工事都能偷工减料。
“把所有的粮食袋、棉花包都堆在西侧,那里对着鬼子的主攻方向。”她在地上画示意图,“楼梯口做鹿砦,用钢筋焊死,留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口。”
士兵们开始忙碌。
林仲秋则带着几个会木工的士兵,在窗口做活动挡板——平时能挡子弹,掀开就能架机枪,这是她从义和团的掩体改良来的法子。
“先生,你这法子真妙!”一个四川兵咧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比咱们在四川打土匪时的法子管用!”
林仲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却沉得厉害。
这些士兵,大多是从各地抓来的壮丁,连像样的训练都没有,手里的枪还是汉阳造,有的甚至只有大刀。
而他们要面对的,是配备坦克和重炮的日军精锐。
8月13日,日军开始进攻四行仓库。
炮弹像雨点一样砸在墙上,烟尘弥漫,整座仓库都在摇晃。
林仲秋正在地下仓库检查弹药,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头顶的水泥块掉下来,砸在她脚边。
“先生!快走!”通信兵拉着她往外跑。
跑到一楼,只见西侧的墙被炸开一个大洞,日军的机枪正从洞口往里扫,士兵们趴在地上,抬不起头。
“拿炸药包!”林仲秋大喊。
她接过士兵递来的炸药,拔掉引线,等了两秒,猛地扔了出去。
炸药在洞口炸开,日军的机枪停了。士兵们趁机冲上去,用麻袋堵住洞口。
“娘的!鬼子的炮真狠!”四川兵抹了把脸上的灰,骂道。
林仲秋没说话,只是拿起锤子,把一根钢筋钉进墙里——这是她设计的“应急支撑”,能暂时顶住墙体。
她的手被震得发麻,虎口裂开了口子,血滴在旗袍上,像开出一朵红梅花。
战斗间隙,她爬上屋顶,想看看对岸的情况。
租界里的洋人还在围观,甚至有人在拍照。一个穿西装的日本人举着望远镜,嘴角挂着冷笑。
林仲秋捡起一块碎砖,瞄准那个日本人的望远镜,运起第五世界的暗器手法,猛地扔了过去。
“啪!”望远镜被砸得粉碎,日本人吓得跳了起来。
对岸的洋人发出一阵哄笑,林仲秋却笑不出来。
她知道,这场“表演”一样的守卫战,背后是无数年轻的生命。
夜里,她在仓库里巡营。士兵们蜷缩在角落里,有的在写信,有的在擦枪,有的在哭。
一个十七岁的小兵,抱着膝盖,嘴里念叨着“娘,我想回家”。
林仲秋走过去,从背包里掏出块巧克力——这是她从上海洋行买的,本想留给学堂的孩子们。
“吃了这个,有力气。”她说。
小兵接过巧克力,剥开纸,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先生,我们能活出去吗?”
林仲秋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想起了安庆军械所的那个小徒弟:“能。等打跑了鬼子,我教你造机器,不用再打仗了。”
小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巧克力揣进怀里,说要留给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