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二年八月,《南京条约》在南京江面的英国军舰上签订。
消息传到广州时,林仲秋正在水师营地教士兵们铸造带膛线的土炮。
“割香港,赔巨款,五口通商……”陈帮带念着塘报上的文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是把咱们的肉,一块块割给洋人啊!”
士兵们扔下工具,有的哭,有的骂,有的用头撞墙。
林仲秋看着那门刚造到一半的土炮,炮身上的膛线还没完工,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哭有什么用?”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签了条约,就不活了?洋人要香港,咱们就把它夺回来;赔了巨款,咱们就靠手艺赚回来;开了通商口岸,咱们就学会他们的本事,再把他们比下去!”
“说得轻巧!”一个老兵苦笑,“咱们连像样的铁都炼不出来,怎么比?”
“炼不出来,就学!”林仲秋走到铁匠炉前,拿起大锤,“从今天起,咱们水师营地改叫‘自强工坊’,白天练兵,晚上炼钢、造炮、琢磨机器。我就不信,十年、二十年,咱们还造不出比洋人好的船!”
她的疯劲感染了所有人。陈帮带第一个拿起锤:“我跟着你干!就算这辈子看不到,也要给子孙后代铺条路!”
自强工坊就这样办了起来。林仲秋把记忆匣里的图纸一张张画出来:改良的高炉、带膛线的火炮、甚至还有自行车的简易模型。
她教士兵们用算盘计算弹道,用风筝测风速,用庙里的铜钟熔铸成炮管。
期间,胖管事带着英国士兵来过一次,看到工坊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嗤笑道:“就凭这些破烂,也想赶上大英帝国?”
林仲秋正在调试一门新造的火炮,闻言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胖管事的耳朵飞过,打在他身后的木板上。
这是她用第五世界的暗器手法练的枪法,准得惊人。
“破烂?”她吹了吹枪口,“至少这破烂,能打死你。”
胖管事吓得脸色惨白,带着人狼狈逃窜。
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转眼三年过去,自强工坊造出了十二门带膛线的土炮,射程能到六里,虽然比不上英国的线膛炮,却比清军的老式火炮强了太多。
林仲秋还造出了一个简易的蒸汽模型,能带动风箱鼓风,让炼铁效率提高了一倍。
这年冬天,林则徐从伊犁寄来一封信,信里说他在边疆推广坎儿井,教百姓种棉花,还说“西域多煤铁,若能开矿建厂,实为强国之基”。
林仲秋把信念给工坊的人听,陈帮带抹着眼泪说:“林大人还在惦记着国家……”
“我们也不能停。”林仲秋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听说朝廷要办新式学堂,还要建北洋水师。咱们得把这些手艺传出去,让更多人学会。”
她开始收徒弟,不仅教士兵,还教那些破产的工匠、识字的农民。
她编了本《土法炼钢入门》,用最通俗的语言讲解原理,甚至画了漫画图示。
除夕夜,工坊里点着油灯,大家围着铁匠炉吃饺子。
林仲秋拿出那个蒸汽模型,给大家演示:“你们看,这东西不用马拉,不用风吹,就能自己动。将来咱们用它造火车,一天能跑一千里;用它造轮船,能到英国去,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强。”
一个小徒弟问:“玄清师父,您说咱们真能赶上洋人吗?”
林仲秋看着他眼里的光,想起林则徐,想起三元里牺牲的村民,想起原主那双怯懦的眼睛。
她举起酒杯,里面装着自酿的米酒:“会的。只要咱们一代接一代地干,总有一天,能让这天下,不再受外人欺负。”
酒杯碰撞的声音在工坊里回荡,像一声声誓言,敲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上。
窗外,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掩盖这世间的屈辱;而窗内,炉火正旺,映着一张张年轻而坚定的脸——那是希望的模样。
林仲秋知道,《南京条约》的墨迹不会轻易褪去,天朝崩塌的阵痛才刚刚开始。
但她不再迷茫,因为她找到了自己的战场——不是在硝烟弥漫的炮台,而是在这叮当作响的铁匠炉旁,在那些跨越时空的知识里,在每个愿意相信未来的人心中。
她的长生之路,才刚刚起步。这条路注定漫长而孤独,但只要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再久,也值得。
自强工坊的第一台蒸汽机车在同治元年的春天轰隆隆地跑了起来。
铁轨是用废炮管熔铸的,歪歪扭扭地铺在广州城外的荒地上;车厢是从废弃的乌篷船拆下来的木板钉成的,摇摇晃晃像个醉汉。
可当林仲秋拉响那只铁制的汽笛时,围观的百姓还是爆发出震耳的欢呼——这东西不用马拉,竟能载着十个人跑三里地,简直是神迹。
“玄清师父,您这是把西洋的‘火轮车’给请下凡了?”小徒弟狗剩摸着滚烫的锅炉,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仲秋擦了把汗,道袍的袖子被蒸汽熏得发黑:“不是请下凡,是咱们自己造出来的。”
她看向远处的珠江口,英国的商船还在来来往往,“洋人能造的,咱们凭什么不能?”
这五年里,她的变化很大。
《抱朴子》的吐纳术结合现代健身法,让她从瘦弱的小道童长成了挺拔的青年,只是那张脸依旧带着几分清冷,眼神却比当年锐利了十倍。
她的“长生术”初见成效,精力比同龄人旺盛得多,常常能连熬三夜画图,第二天还能教徒弟打铁。
可麻烦也随之而来。广东巡抚听说了蒸汽机车,派人来“参观”,临走时丢下一句话:“此等奇技淫巧,恐惊扰龙脉,暂且封存吧。”
林仲秋看着被贴上封条的机车,冷笑一声。
她早料到会这样——腐朽的体制容不下新事物,就像装睡的人听不得闹钟响。
当晚,她就让陈帮带带着徒弟们把机车拆了,零件藏进深山的溶洞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拍着陈帮带的肩膀,“咱们去上海。听说那里开了江南制造总局,有懂洋务的人。”
陈帮带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鬓角有了白发,却还是当年那股莽劲:“你去哪,我就去哪。”
离开广州前,林仲秋回了趟玄妙观。
师父已经羽化了,只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写着:“大道无形,应物象形。救国安邦,即是修行。”
她把遗书烧在香炉里,对着三清像磕了三个头。
转身时,看到墙上挂着的那把旧扫帚,突然想起刚穿来时的日子。那时她只想活下去,而现在,她想让更多人活得有尊严。
上海的江南制造总局比她想象的更令人失望。
厂房里堆着进口的机器,却没人会用;工匠们还是用传统的锻打方式造炮,西洋图纸被当成废纸垫桌脚。
总办是个旗人,见她穿着道袍,劈头就骂:“哪来的野道士?这里是朝廷办的厂子,不是你装神弄鬼的地方!”
“我是来造炮的。”林仲秋拿出自制的炮管图纸,上面标着膛线角度和淬火温度,“你们造的炮炸膛率太高,因为钢材含碳量不对。”
总办拿起图纸扫了一眼,嗤笑道:“胡言乱语!洋人卖的钢材怎么会有问题?定是你想骗钱!”
林仲秋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去了虹口的洋人租界。
那里有不少外国工厂,她想找份差事,偷学技术。
可洋人见她是中国人,要么把她赶出去,要么只肯给最低贱的杂活。
在一家英国船厂当学徒时,她亲眼看到工头用皮鞭抽打一个迟到的华工。
那华工的血溅在崭新的船板上,像一朵绝望的花。
“住手!”林仲秋冲上去拦住工头。
“你算什么东西?”工头挥鞭就打。
林仲秋侧身躲过,反手抓住鞭梢,用的是第五世界的擒拿术。
工头被她捏得嗷嗷叫,周围的中国工人却没人敢说话,只是低着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那一刻,她比在虎门看到炮战失败时更心痛。
武器落后不可怕,可怕的是脊梁被打断后的麻木。
当晚,她潜入船厂的绘图室,用记忆匣复制了所有军舰图纸。
离开时,看到那个被打的华工蹲在墙角哭,她走过去,把半个馒头塞给他:“别哭。哭解决不了问题,得学,得练,得让他们不敢再欺负咱们。”
华工抬起头,泪眼婆娑:“学什么?咱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学怎么造比他们好的船。”林仲秋指着图纸上的铁甲舰,“你看这船,看着厉害,其实水下部分没装防雷网。只要咱们造出带鱼雷的小艇,就能把它炸沉。”
华工听得愣住了,眼里渐渐有了光。
林仲秋在上海待了三年。
她换了七份工作,从船厂到钢铁厂,从机械厂到纺织厂,把能学的技术都学了个遍。
她的技能库又多了“近代工业制造”“船舶设计”“炼钢工艺”,甚至还学会了俄语和法语——为了能看懂更多国家的技术资料。
期间,她没少“搞事情”。
在法国洋行当翻译时,她故意把合同里的“专利永久转让”译成“有效期十年”,让洋行损失了一大笔钱;在德国船厂时,她偷偷改了军舰图纸的吃水线数据,让卖给清廷的一艘巡洋舰总是漏水。
“你就不怕被发现?”陈帮带替她捏把汗。
“怕什么?”林仲秋笑得像只狐狸,“他们以为中国人看不懂洋文图纸,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同治四年,她听说曾国藩在安庆办了军械所,正在造中国第一艘蒸汽轮船。
她立刻带着图纸和徒弟们赶往安庆。
站在安庆军械所的厂房里,看着工匠们围着那艘叫“黄鹄号”的轮船忙碌,她突然觉得,师父说的没错——救国安邦,即是修行。
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哪怕要穿着道袍,在蒸汽与铁火中摸爬滚打,她也甘之如饴。
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些蒸汽铁骨会撑起一个民族的脊梁。
而她,愿意做那个给铁骨淬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