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并不长。三日后,深夜,赵府那偏僻院落骤然亮起更多灯火,人声细微却透着压抑不住的慌乱。七姨太要生了。
阿阮早已准备就绪,闻讯立刻赶赴赵府。管家早已候在后门,脸色煞白地将她引入院内。
产房内,血腥气比往日更重,混合着产妇压抑的痛呼与稳婆(显然是赵府自己带来的,并非福寿堂的人)机械的安抚声。赵德昌在门外来回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时探头往里看,脸上交织着期盼与一种更深沉的、对死亡的恐惧。
阿阮步入产房,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全场。七姨太玉娘躺在榻上,汗湿鬓发,脸色惨白如纸,下身的羊水已破,混杂着丝丝缕缕不祥的暗红色。那福寿堂的稳婆手法倒也熟练,只是眼神闪烁,不敢与阿阮对视,显然知晓内情,只求尽快完事拿钱走人。
但阿阮关注的并非这些。她的灵觉清晰地感知到,一股阴冷、污秽的力量正在产房内悄然汇聚,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笼罩向榻上的产妇,其核心,正是那被“替身咒”锁定的胎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类似铁锈与腐败香料混合的邪异气息。
时候到了!那邪道,定然潜伏在附近,只待胎儿降生、生机勃发的那一刻,启动最后的血祭仪式,完成“替身”!
阿阮不动声色,假意检查产妇情况,靠近产床。宽大的袖袍遮掩下,她指尖夹着四枚泛着暗沉铜绿、却隐隐有宝光内蕴的五帝钱。她步伐看似随意,却暗合方位,悄无声息地将这四枚铜钱,分别弹指射入产房的四个角落——东方甲卯乙、西方庚酉辛、南方丙午丁、北方壬子癸!铜钱入手即没入地板缝隙或墙角阴影,一丝微不可察的、中正平和的五行之气悄然联通,形成一个无形的、笼罩整个产房的反煞阵基。
与此同时,她借着俯身查看产妇宫口的时机,左手藏在袖中,指甲悄然划破右手食指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她以指代笔,迅疾无比地在产妇高高隆起的、薄亮的腹部皮肤上,绘制下一个极其复杂、扭曲、充满逆反意味的血色符文——逆生符!
符文完成的刹那,阿阮感到自身精血与神魂之力都被抽取了一丝,融入那符文之中。血符微微一亮,随即隐没在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存在过。但阿阮能感觉到,一股隐晦却坚韧的逆转之力,已如同种子般,埋入了那“替身咒”的核心。
做完这一切,她退开几步,如同寻常助手般站在一旁,目光低垂,实则全身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密切关注着阵法的每一丝波动与那邪道气息的动向。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玉娘的痛呼声越来越凄厉,稳婆的催促声也越来越急。
“看到头了!夫人,用力!用力啊!”稳婆高声喊着。
就在这一刻——
“轰!”
产房内的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光线骤然暗淡!一股远比之前浓郁十倍、带着刺鼻血腥味的阴风,不知从何而起,席卷整个房间!温度骤降,墙壁上甚至凝结出了细密的霜花!
窗外,夜空之上,原本被云层遮蔽的月亮,竟透出一圈诡异的血红色光晕!
来了!
阿阮心头一紧,只见产床之上,玉娘腹部的皮肤下,那原本隐没的“逆生符”血光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而与之对抗的,是缠绕在胎儿命宫处那数道漆黑锁链爆发出浓稠如墨的乌光!乌光与血光激烈交锋,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侵蚀声!
与此同时,产房东南角的阴影里,空气一阵扭曲,一个穿着脏污不堪的杏黄色道袍、头发稀疏、面容干瘦丑陋的老道,凭空显现!他手中握着一面刻画着骷髅鬼纹的黑幡,另一只手捏着一个还在微微跳动、散发着黑气的诡异心脏状物体,口中念念有词,眼中闪烁着狂热与贪婪的光芒!
“时辰已到!灵胎出世,替死移命!疾!”老道尖啸一声,将手中那诡异心脏猛地捏爆!
“噗!”
一股浓郁的血色混合着黑气的光柱,自那爆碎的心脏中射出,直冲产床上的胎儿!与此同时,那缠绕胎儿的漆黑锁链乌光大盛,收缩到了极致,就要将胎儿那即将迸发的生机彻底抽离,通过那血色光柱,转移向未知的所在——毫无疑问,是门外那早已等待“替死”的赵德昌!
“就是现在!”
阿阮眼中精光爆射,一直低垂的双手猛然抬起,结成一个古朴的手印,体内那微弱却精纯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注入脚下大地,与那早已布下的四枚五帝钱瞬间共鸣!
“反煞阵,起!”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响起!产房四个角落,四道颜色各异——青、白、赤、黑——的纯净光华冲天而起,于房顶交汇,化作一个半透明的、流转着五行之力的光罩,将整个产房倒扣其中!
那邪道老道发出的、蕴含着替死咒力的血色光柱,撞在这五行光罩之上,竟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非但没有穿透,反而被那中正平和的五行之力剧烈地消磨、反弹!
“什么?!”老道猝不及防,惊骇失色,他感觉自身与“替身咒”的联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干扰、切断!
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产床之上,那由阿阮精血绘制的“逆生符”,在“反煞阵”隔绝并削弱了外部咒力的瞬间,血光猛地暴涨!那逆反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沿着漆黑锁链与那血色光柱残余的联系,以比之前快上十倍、百倍的速度,反向冲击而去!
“不——!”老道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他手中的黑幡“咔嚓”一声碎裂,整个人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那黑血落在地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他周身的气息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迅速萎靡下去,脸上瞬间布满皱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替身咒的反噬,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作用在了他这个施术者身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
“哇啊——!”
一声清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响彻产房!
那困扰胎儿多日的漆黑锁链,在逆生符与反煞阵的双重作用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寸寸碎裂,消散于无形!一个健康的、面色红润的男婴,顺利降生!
而产房外,正翘首以盼、等待着“死劫转移”的赵德昌,在那啼哭声响起、咒术被破的刹那,猛地感觉胸口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地一声,喷出一股暗红色的血箭,重重摔在地上,昏迷不醒——他本该由胎儿承受的死劫,在咒术被破的瞬间,失去了“替身”,尽数反噬己身!
产房内,烛火恢复了正常,阴风散去,温度回升。只有那碎裂的黑幡、地上腐蚀的黑血、以及角落里气息奄奄、惊恐望着阿阮如同看着鬼魅的邪道老道,证明着方才那场无声却凶险至极的斗法。
那福寿堂的稳婆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阿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色因消耗过度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明亮如星。她走到产床边,从同样吓呆了的丫鬟手中,接过那个刚刚降生、挣脱了命运枷锁的男婴。
婴儿停止了啼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
阿阮轻轻抚摸着婴儿柔软的脸颊,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实的微笑。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洞开的房门,看着外面院子里乱作一团、抢救赵老爷的仆役,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角落里如同死狗般的邪道。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她抱着新生的婴儿,踏过满地的狼藉,走出了这间充斥着贪婪、恐惧与新生的产房。
夜色依旧深沉,但黎明,终将到来。
(第2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