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赏菊宴上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陆云晚预想的更为深远、迅疾。瑞郡王妃对那“无名香膏”和药皂毫不吝啬的赞誉,以及其亲身展现的“神奇”效果,在当日赴宴的顶级贵妇圈中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这些见多识广、用度奢华的夫人们,或许对珠宝华服已习以为常,但对于能切实改善健康、驻颜安神的“秘方”,却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和敏锐嗅觉。
宴席散后,关于那效果卓绝、却来源神秘的香品的议论,并未停歇,反而在各自的马车里、回府后的私密茶话中,迅速发酵。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三两日功夫,“安国公府宴上出现了一种极好的安神香膏,连瑞郡王妃的顽疾都见好了”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在京城最高层的权贵后宅中悄然流传开来。自然,也传到了某些真正位高权重、耳目灵通之人的耳中。
这日午后,永宁侯府颐福堂内,程夫人正由丫鬟伺候着用一碗冰糖燕窝,门外有小丫鬟轻声禀报:“夫人,安国公府上的管事嬷嬷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夫人。”
程夫人闻言,放下手中的甜白瓷小碗,微微蹙眉。安国公府与永宁侯府虽同属勋贵,但平日往来多限于年节礼数,并无特别深交,此时派管事嬷嬷前来,所为何事?她整理了一下衣襟,道:“请她进来。”
不多时,一位穿着体面、神色沉稳、约莫四十余岁的嬷嬷走了进来,恭敬行礼:“老奴给侯夫人请安。”
“嬷嬷不必多礼,请坐。”程夫人示意看座,语气温和中带着探究,“不知嬷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国公夫人有何吩咐?”
那嬷嬷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又福了一礼,才谨慎地开口:“回侯夫人,并非我家夫人有事。老奴今日冒昧前来,是受人所托,想向夫人打听一桩小事。”
“哦?”程夫人心中疑窦更深,面上却不露声色,“嬷嬷但说无妨。”
嬷嬷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神秘:“前几日府上赏菊宴,瑞郡王妃所用的一种安神香膏,效果奇佳,闻说……闻说可能与贵府有些渊源。托老奴前来打听的这位贵人,近日凤体违和,夜不能寐,御医开的方子效果甚微。贵人听闻此物,心生希冀,故特命老奴前来,冒昧问一句,贵府可知晓此物的具体来源?若能觅得,贵人必有重谢。”
她话语虽未点明“贵人”具体身份,但那谨慎的态度、提及“凤体”、 “御医”等字眼,以及安国公府出面牵线的分量,已让程夫人瞬间心惊肉跳!这哪里是寻常贵人?这分明是宫里的娘娘!而且极可能是位份不低、正得圣心或颇有势力的那几位之一!
程夫人的脸色微变,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她飞快地在脑中搜寻着相关信息。赏菊宴?瑞郡王妃的香膏?与永宁侯府有关?她立刻想到了当日陪同赴宴的陆云晚!难道……是那个儿媳弄出来的东西?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镇定,对那嬷嬷道:“嬷嬷言重了。赏菊宴之事,我略有耳闻,但郡王妃所用之物,是否与敝府有关,我却是不知。待我细查一番,若真有线索,定当如实相告。”
那嬷嬷是何等精明之人,见程夫人神色有异,便知其中必有内情,也不点破,只恭敬道:“有劳侯夫人费心。贵人那边等着回话,还望夫人能尽快查明。老奴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送走了安国公府的嬷嬷,程夫人独自坐在厅中,心绪难平。宫里的贵人竟然都注意到了这香膏!此事可大可小。若真与陆氏有关,且能献上合乎心意的香品,讨得贵人欢心,对永宁侯府自然是天大的好事,秦啸在朝中也能多一份助力。但万一……万一这香膏来历不明,或效果不实,甚至惹出什么麻烦,那便是滔天大祸!
她再也坐不住,立刻吩咐心腹丫鬟:“去,请陆夫人即刻过来一趟!”
与此同时,前院书房。
秦啸刚与幕僚议完事,赵铁鹰便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低声禀报:“侯爷,刚得到消息,安国公府派了心腹嬷嬷去了颐福堂,似乎是为了打听前几日赏菊宴上瑞郡王妃所用香膏的来源。据线报,背后垂询的,很可能是……长春宫那位。”
秦啸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眸中锐光一闪而逝。长春宫?那位以体弱多病、圣眷正隆着称的贵妃?她也盯上了这香膏?
他放下笔,沉吟不语。此事他早有耳闻,陆云晚暗中制售香品,且效果颇佳,在女眷中小有名气,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此前觉得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便未加干涉。没想到,如今竟惊动了宫里的人。
“夫人那边有何反应?”他沉声问道。
“安国公府的嬷嬷刚走,夫人便立刻命人去请少夫人了。”赵铁鹰答道。
秦啸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心中飞速权衡。机遇与风险并存。若能借此与长春宫搭上线,自然有利。但陆云晚那边……她能否拿出足以让贵妃满意的东西?又能否确保万无一失?她的秘密,究竟还有多少?
“密切关注颐福堂的动静。”他最终吩咐道,“有任何消息,立刻报我。”
“是!”
锦瑟院内,陆云晚正与秋月核对近日的用度账目,闻听程夫人急召,心中便是一凛。秋月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小姐,这个时候突然叫您过去,会不会是……”
陆云晚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发髻,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走吧。”
主仆二人来到颐福堂,只见程夫人端坐主位,面色沉凝,不见往日偶尔的温和,厅内气氛压抑。
“儿媳给母亲请安。”陆云晚依礼参拜。
程夫人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她起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直接开门见山:“陆氏,我且问你,前几日安国公府赏菊宴上,瑞郡王妃所用的那种安神香膏,可是与你有关?”
陆云晚心道果然如此,她早有准备,闻言并未惊慌,而是抬起头,目光坦然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回母亲,儿媳不知母亲所言是何香膏?那日赏菊宴,儿媳虽在场,但并未特别注意郡王妃所用之物。”
程夫人见她否认,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加重:“你还想隐瞒?如今宫里的贵人都派人打听上门了!安国公府的嬷嬷刚走,说长春宫的贵妃娘娘凤体欠安,需要此物!若真是你弄出来的,现在说出来,或许还能为侯府争一份功劳;若等查到你头上,只怕悔之晚矣!”
宫里的贵人!贵妃娘娘!饶是陆云晚心有准备,听到这几个字,心头也是猛地一跳。她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得这么大,直接惊动了后宫!
她迅速镇定下来,知道此刻绝不能完全否认,否则一旦被查实,便是欺瞒之罪。她做出恍然又惶恐的样子,连忙道:“母亲息怒!若说香膏……儿媳……儿媳闲暇时确实曾依着古方,试着调制过一些香膏药皂,只因自己使用觉得尚可,也曾赠予过秋月娘家一些……但、但儿媳绝不敢妄称有何奇效,更不知怎会传入郡王妃乃至宫中贵人耳中!儿媳惶恐!”
她将“自制”、“古方”、“试用”、“赠送”几个关键词抛出,既承认了与己有关,又强调了“无意”和“效果不保证”,将姿态放到最低。
程夫人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古方?什么古方?你从何处得来?为何此前从未听你提及?”
陆云晚垂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谨慎:“母亲明鉴,儿媳未出阁时,在娘家偶然翻看过几本杂书,上面记载了些香露膏子的制法,并无出处。入府后,儿媳见院中有些花草,便一时兴起,依样尝试,只为消遣,从未想过以此牟利或扬名。赠予秋月娘家,也是因她家中开着杂货铺子,偶尔有些稀罕物,便让她拿去试试能否换几个零用钱贴补家用,绝无他意!儿媳深知此等小事不值一提,故未曾禀报母亲,还请母亲恕罪!”
她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将动机归于“消遣”和“贴补丫鬟”,弱化了目的性,并将来源推给无法查证的“杂书”和“花草”,让人难以深究。
程夫人将信将疑,但见陆云晚神色不似作伪,且话已至此,再逼问下去也无结果。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应对宫里的垂询。
她沉吟片刻,语气稍缓:“罢了,既然与你有关,如今贵人问起,你且说说,那香膏……你可还能制作?效果究竟如何?可有把握?”
陆云晚心中飞快盘算,知道这是关键时刻,既不能把话说满,以免日后无法兑现引来大祸,也不能过于推诿,错失良机。她谨慎答道:“回母亲,香膏儿媳确实还能制作,但用料、火候均有讲究,成否要看机缘。至于效果……因人而异,瑞郡王妃觉得好,或许是恰好对症。贵妃娘娘凤体金贵,御医尚且束手,儿媳这微末伎俩,实不敢妄言有把握,更不敢担此天大的干系啊!”
她将难题抛回给程夫人,既表明了能力,又充分强调了风险。
程夫人闻言,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厅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作响,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无法预料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