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地下密室,幽深静谧,唯有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凌烬盘膝坐在蒲团上,内力缓缓流转,修复着昨夜爆炸冲击带来的些许内腑震荡。清心丹的药力化作丝丝凉意,抚平因身份暴露而产生的焦躁。他需要尽快恢复最佳状态,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密室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是萧煜约定的信号。
凌烬收功起身,打开密室石门。萧煜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素雅宫装,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一夜未眠。然而,她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坚定。
“情况如何?”凌烬直接问道。
“消息已经散出去了。”萧煜走进密室,声音低沉而清晰,“京兆尹那边暂时被江湖仇杀的说法搪塞过去,但帝都城防已经暗中加强。最重要的是,乌木台那边,已经有反应了。”
“哦?”凌烬目光一凝。
“半个时辰前,乌木台的一名贴身随从,秘密接触了我们安排在鸿胪寺附近的一个暗桩。”萧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带来了一句乌木台的原话:“故剑之芒,可照幽冥之路。若欲借光,三日后子时,城东乱葬岗,独见。”
乱葬岗?
又是乱葬岗!
凌烬想起昨夜血铃逃脱的地方,心中冷笑,这些见不得光的家伙,果然都喜欢这种阴森之地。
“独见?”凌烬捕捉到这个词。
“是试探,也是规矩。”萧煜解释道,“乌木台这种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他要求独见,是想亲自确认你的身份和实力,同时也避免消息泄露。这是一个机会,但也极其危险。乌木台的萨满秘术诡异莫测,你若独往,恐遭不测。”
凌烬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然:“必须去。这是目前唯一能直接接触北漠核心人物、获取‘辰砂’线索的机会。至于危险……”他看向萧煜,“郡主可信得过凌某?”
萧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我若信不过你,便不会与你合作至此。只是……”她轻轻叹了口气,“万事小心,我不希望看到盟友折损在此。”
她话语中的关切让凌烬心中微动,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我自有分寸。”
就在这时,密道上方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似乎王府前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名侍女匆匆下来禀报:“郡主,不好了!老王爷……老王爷回府了!”
“什么?!”萧煜脸色骤变,“祖父怎么会突然回京?前线军报不是还说北漠陈兵边境,战事一触即发吗?”
凌烬也是心中一凛。
镇北王萧远山,大夏军神,常年坐镇北境,威慑北漠,若非天大的事情,绝无可能擅离防区突然回京!难道边境有变?
“走,去看看!”萧煜来不及多想,立刻带着凌烬走出密室,向前院赶去。
镇北王府前院,此刻气氛肃穆异常。数十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亲兵肃立两旁,虽面容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百战余生的彪悍气息。院中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清瘦,穿着一身半旧的玄色常服,未着甲胄,白发如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他的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皮肤黝黑,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王府的中心,所有的光线和气息都自然而然向他汇聚。
正是大夏王朝的定海神针,镇北王——萧远山!
“祖父!”萧煜快步上前,敛衽行礼,语气中带着惊喜和担忧,“您怎么突然回京了?边关……”
萧远山摆了摆手,打断了萧煜的话,他的目光越过萧煜,直接落在了她身后的凌烬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千钧重压,仿佛要将凌烬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凌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地迎上萧远山的目光。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潜伏的马夫,也不是伪装的富商,而是十年前那个在金銮殿上受封、在百万军前驰骋的少年将军。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王府前院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的侍卫、下人,甚至连萧煜,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凌烬是十年前那场惊天冤案的主角,而镇北王,是当今军方的第一人。这两人的相遇,将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良久,萧远山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像,真像。这眼神,这骨头,跟凌战那个老家伙,一模一样。”
凌战,正是凌烬早已过世的祖父,当年亦是军中有名的悍将,与萧远山曾有同袍之谊。
萧远山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所有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有称呼“叛将凌烬”,而是提起了凌烬的祖父!这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凌烬鼻尖一酸,强行忍住翻涌的情绪,躬身行礼,沉声道:“末将凌烬,参见王爷!”他自称“末将”,而非“小人”或“草民”,这是在明确地宣告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萧远山深深地看着他,目光复杂,语气感慨,他再次摆了摆手:“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煜儿,带他……还有你,到书房来。”
说完,萧远山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迈步向着王府深处的韬略阁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摇。
萧煜松了口气,看向凌烬,眼中带着询问。凌烬对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两人跟在萧远山身后,走向书房。
王府的下人和侍卫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疑惑和震惊。
老王爷的态度,似乎并不像是对待一个钦犯?
难道十年前那场冤案,真的有隐情?
韬略阁内,萧远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萧煜和凌烬。他坐在那张属于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目光再次落在凌烬身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萧远山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你坠崖没死,到潜入我王府,再到昨夜闹出的动静,一五一十,都说清楚。不要有任何隐瞒。”
凌烬知道,在萧远山这种历经风雨的老帅面前,任何小花招都是徒劳。
他看了一眼萧煜,见后者微微颔首,便深吸一口气,从十年前断魂崖之战开始,到侥幸生还、十年隐忍、潜入王府、与萧煜合作、调查“辰砂”、身份暴露……除了九离宗的细节略有保留外,其他事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萧远山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在听到“辰砂”可能与北漠高层乃至大夏内部权贵勾结时,眼中闪过凌厉的寒芒。
待凌烬说完,书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的风声。
终于,萧远山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的疲惫:“十年前那场仗,败得蹊跷。凌家军三万儿郎,死得冤枉。老夫当时远在北疆,收到消息时已无力回天。朝中有人一手遮天,将叛国的罪名死死扣在你头上。老夫虽不信,但苦无证据,加之边境不稳,只能隐忍至今。”
他看向凌烬,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你能活下来,很好。这十年,苦了你了。”
一句“苦了你了”,让凌烬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十年冤屈,十年隐忍,所有的苦难和委屈,仿佛在这一句话中,得到了些许慰藉。
“王爷……”凌烬声音哽咽。
“叫世伯吧。”萧远山摆了摆手,“我与你祖父,是过命的交情。”
“是,世伯。”凌烬改口,心中暖流涌动。
萧远山又将目光转向萧煜:“煜儿,你做得对。凌家冤案,关乎国本,必须查清。与九离宗合作,借力打力,也是明智之举。只是,此事牵涉太广,凶险异常,你可知后果?”
萧煜挺直腰杆,目光坚定:“祖父,孙儿知道。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大夏沉疴已久,若不能刮骨疗毒,终将病入膏肓。孙儿愿以此身,点燃离火,焚尽阴邪!”
萧远山看着孙女眼中那簇如同实质的火焰,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有你们的路要走。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但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回来给你们撑撑场面,还是可以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老夫此次回京,明面上是向陛下述职,实则是因为收到密报,北漠内部似有异动,可能与辰砂背后之人策划的一场更大阴谋有关。边境暂时无虞,但帝都,恐怕已是漩涡中心。”
他看向凌烬:“你与乌木台之约,照常进行。有老夫在,帝都的天,还塌不下来!正好,也让那些魑魅魍魉看看,我大夏的军魂,还未死绝!”
萧远山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磅礴气势。他的回归,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凌烬和萧煜有些浮动的心神。
有了这位军神坐镇,他们面对接下来的风暴,无疑多了几分底气和胜算。
凌烬与萧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