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正好停电。
李水生一家人围着煤油灯吃晚饭,桌上碗筷还没来得及收。
门哐当被踢开。
众人转头看向门外,杨春花拽着苏珍珠气汹汹闯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劈手掀翻桌子。
哐当,盘子碗噼雳吧啦地碎了一地。
李水生吓得向后退了几步。
李水生他爹李建国赶紧扶住她奶奶,大声吼道:“杨春花,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问你儿子!他跟苏念塘合起伙来在学校欺负我家珍珠!”
话音未落,桌上煤油灯晃了晃,沿桌滚下地。灯芯擦过地上煤油,火苗腾地蹿起来。
“爹,着火了!”李水生着急大喊,搀扶他奶奶往门外走。
李建国迅速抄起墙角水桶泼向火苗,水花溅处,灶台旁一捆稻草呲溜也烧了起来。
黑烟顺屋顶缝隙上钻,呛得他睁不开眼。
李水生又返回屋内,摸到水缸边,舀水浇着火苗,后背被热浪烤得发烫。
杨春花和苏珍珠见着了火,一时无措。
她慌忙拉住苏珍珠往外跑,慌不择路间被门槛绊住,苏珍珠没拉住她,两人一同撞在门框上。
“啊——”一声惨叫。
李水生猛地回头,眼角余光瞥见杨春花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肚子,脸色惨白,身下黑影渐渐一大片。
瘫在一旁的苏珍珠,吓得呜呜大哭。
呼喊声惊动了附近的村民,大家纷纷从家里端来满盆的水往火里泼,七手八脚地忙着灭火。
多亏李建国今天刚把水缸挑满,还多挑了两桶水放在家里,火才被及时扑灭。
李建国安顿好他娘在邻居家,折返撞见杨春花和苏珍珠瘫在地上,他眉头拧成疙瘩,连忙对水生说:“还愣着干啥?赶快去找车!”
李水生转身往村头跑,敲开王屠户家门,借了板车,急急忙忙往回赶。
围观的村民七手八脚将杨春花抬上板车,李建国拖着板车在前走,李水生在后面推。
板车在土路上颠簸,苏珍珠扶着她娘,看着她这副模样,吓得浑身发颤,手心的黏血让她更觉恐慌。
到了公社卫生院,值班医生掀开被单检查一番,皱着眉摇摇头说道:“送晚了,孩子没了。”
“什么孩子没了?”杨春花猛地坐起身,眼睛直勾勾盯着医生,满脸疑惑地追问,“医生,您刚才说什么?”
医生看了她一眼:“你自己不知道?已经有一个多月身孕了。”
杨春花一下懵了,脸上的疑惑凝固成难以置信的惊愕,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片刻后,突然尖声嘶喊起来:“是苏念塘!是她克死了我儿子!还有李水生那个小杂种!”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她在旁人身上费尽心机筹谋算计,没料到真正被算计的是自己。这次是真怀了孕,却被她作没了。
护士进来换药,被她喊声吓了一跳:“你刚做完手术,不能乱动,搞不好会大出血的。”
“我要去找他们!”杨春花挣扎着要下床。
护士死死按住她,苏珍珠也把小手按上去,哭喊道:“娘,你别动!我怕!”
“放开我!”
杨春花眼睛红得要滴血,“那个扫把星害我没了儿子,我要让她偿命!”
正闹着,李建国提网兜进来,里面装着几个苹果。他把网兜放在床头柜上,沉声道:“弟妹,事已至此,你也不要着急,先养好身子再说。”
“养好身子?”杨春花猛地拔高声音,指着他鼻子骂,“你们李家是不是早盼着我出事?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这时,苏建兵搀扶苏老太跌跌撞撞走了进来:“我的大孙子就这么没了。”
苏老太转身见李建国,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大声骂道:“你克死了你女儿,现在又来克死我孙子,我跟你拼了!”说完一头撞向李建国。
苏建兵一把抱住她,劝道:“娘,这是医院,别闹了,让春花好好休息。”
苏建兵知道这事怪不得李家。从头到尾,都是杨春花自己胡搅蛮缠,闹腾不休,才把事情弄成这样的。
他暗自叹了口气,摊上这么个事,谁心里都不好受。
李建国脸色沉下:“刚才是谁先掀桌子的?是谁把煤油灯碰倒的?”
杨春花被问得一噎,随即撒泼:“要不是你家李水生护着那个扫把星,我能气成这样?”
苏建兵从医生口中得知杨春花流产的事,心里一下全明白了。他知道那次杨春花用假怀孕流产赶走苏念糖,自己也成了她的帮凶。
想到这,他心里像刀割一样痛,手哆嗦着从兜里摸出根烟,闷头抽起来。
苏珍珠看她爹皱着眉,闷头抽着烟,她朝杨春华身边挪了挪,拽住她娘的衣角,手指朝他爹的方向戳了戳,小声说:“娘,别骂了。”
“你闭嘴!”杨春花猛地甩开她的手,“要不是你没用,你弟弟能没了?”
李建国气得没再理会她,转身往外走。
到门口,听见杨春花仍在哭骂,声音尖利如指甲刮玻璃。
屋外,蹲在墙角的李水生。见他爹出来,立马起身问:“爹,杨春花还在闹?”
“让她闹吧。”李建国叹口气,“报应这东西,躲不掉。”
卫生院窗户里,杨春花的哭喊声断断续续传出,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
“爹,我去看看念塘。”
“去吧。”李建国点头,“告诉她,这边没事了。”
李水生往村西头走,月光透过树枝洒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碎银。
很快到了苏念塘家门口,屋里没亮灯,他站在门外,隐约听见苏念塘和他娘在嘀咕。
他转身往回走,刚迈两步,身后就传来苏念塘的声音:“水生哥?”
李水生回头,见她点着煤油灯站门口,头发乱糟糟:“吵醒你了?”
“没有。”
苏念塘摇摇头,担心的问:“卫生院那边……”
“杨婶她……”
李水生顿了顿,“孩子没保住。”
苏念塘一听孩子没了,她沉默片刻后说道:“二婶会怪我的。”
“不关你的事。”
李水生说得肯定,“是她自己找的。”
苏念塘低下头,难过的说道:“可她毕竟……”
“别想了。”
李水生打断,“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我们明天还要上学的。”
苏念塘没动,望着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水生哥,你说,人真的有报应吗?”
李水生想起杨春花掀桌子的样子,想起火蹿起的瞬间,想起地上那摊刺目的血。
他点头:“有。”
三天后的早上,杨春花从乡卫生院回来。
她没回家,直接往苏念塘家冲,手里攥着扁担。
苏念塘正在门口喂鸡,见杨春花凶神恶煞地闯进来,吓得她往后缩。
杨春花眼里全是血丝,举起扁担朝苏念塘就打:“你这个扫把星!我杀了你!”
扁担带风砸下,苏念塘闭眼,没等来疼痛。一睁眼,见苏建兵站在面前,攥着扁担。
“春花,你闹够了没有?”苏建兵不耐烦吼道。
“苏建兵,你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打!”杨春花使劲拽扁担。
苏建兵没松手,眼神狠厉:“你再敢动她一下试试!”
杨春花被他眼神吓住,手一松,扁担啪嗒掉在地上。
见苏建兵又护着苏念塘,突然尖着嗓子冷笑道:“好,好得很!你又护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到什么时候!”
说完,她朝苏建兵身边的苏珍珠看去,三两步跑过去故意推倒苏珍珠。
见苏建兵去抱苏珍珠,她立刻拽着苏念塘往大队部跑,边跑边喊:“苏念塘是扫把星!她克死我儿子!大家快来看啊!”
村民们被喊声吸引,陆陆续续都围在大队部门口。
杨春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把事全怪在苏念塘头上。
“要不是她,我能气得住进医院?要不是她,我的儿子能没了?”
她指着人群里的苏念塘,“就是她!这个灾星!”
苏念塘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
李水生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对村民说:“那天夜里,是杨婶先掀了我家桌子,煤油灯才滚到地上才着的火,跟念塘不相干。”
“呸!”杨春花猛地蹦起来,她胳膊在空中乱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当谁是傻子?”
正吵着,人群忽然分向两边。
大队书记刘根毛攥着烟袋杆走来,他皱着眉听完七嘴八舌的嚷嚷,随后把烟锅往鞋底磕了磕,沉下脸:“杨春花,你在乡卫生院闹,又到大队部拍桌子,你自己说说,像话吗?”
“书记,我冤枉啊!”她猛地哭嚎起来,声音抖得像风中破布,“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
“你儿子没了,谁心里都不好受。但账不能胡乱算,是你自己先红了眼。念塘没沾半点事,你再敢胡吣,就按破坏集体秩序处理你。”
杨春花张着嘴,扬着的胳膊僵在半空,愣在原地。
往日里谁见了她不绕着走,今儿个大队书记的话像块冰,让她从头凉到脚。
周围的人影里,有人别过脸叹气,有人眯着眼撇嘴,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一个月流两回?”
“上回怕是装的,这回瞧着倒像真的!”
“八年才盼来的种,就这么折腾没了,呵呵,自找的。”
听到村民们的议论,她猛地缩了缩脖子,手不自觉攥紧衣角,嘴慢慢抿成条线,再没出声。
刘书记朝杨春花眼一瞪:“还杵着干嘛?回家去!”
杨春花站在原地没动。
见苏建兵带苏珍珠急急忙忙赶过来,她目光落在苏珍珠头上的大包上,心猛地一疼,手攥了攥,脸上却没显出来。
苏建兵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苏念塘,见她好好跟李水生站在一起,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苏珍珠立马松了苏建兵的手,跑到杨春花身边,拉着她娘的手,轻声说道:“娘,我头疼,咱们回家。”
杨春花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转头瞪向苏念塘,眼里带着恨意,拉着苏珍珠转身就走。
苏珍珠扭头朝身后的苏念塘瞥了一眼,那眼神像淬了火的钩子,恨不得剜下块肉来,“苏念塘,咱们走着瞧。”
李水生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苏念塘:“别怕,没事了。”
苏念塘点点头,嘴唇抿成一道线。
人群渐渐散去,大队部门口又恢复平静。
李水生看着苏念塘,突然觉得,她比自己想象中坚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