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凡再次立于云海之巅,那如梦似幻的云海在他脚下翻涌,似是天地间最柔软的绸缎。此刻,他的心境已与往昔截然不同。山风轻拂,温柔地拂过他的衣袂,不再带来空寂的寒意,反而像是老友轻柔的抚摸;脚下红尘万丈,那喧嚣繁华的人间,亦非扰攘的泥淖,而是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画卷。
他缓缓摊开手掌,一缕精纯的灵力在掌心欢快地跃动,宛如灵动的精灵。这灵力中不再仅有天地清气的冷冽,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孤寂,更融入了人间的暖意与力量——那是思念的柔韧,如同坚韧的丝线,虽无形却能紧紧缠绕心头;是遗憾的深沉,宛如幽深的潭水,蕴含着无尽的哀伤与思索;是守护的执着,好似巍峨的山峰,坚定不移地矗立在心中。正是它们共同淬炼出的、独属于他的道基,散发着独特而迷人的光芒。
他彻底明悟:大道无情,并非是要人绝情断欲,成为一个毫无情感的木偶;大道至公,需涵容万物,无论是清冷的天地之气,还是炽热的人间情感。情感并非修道者需竭力斩除的荆棘,那荆棘虽会刺痛肌肤,却也蕴含着生命的活力;而是深埋于道途之下的地火。它炽热、汹涌,甚至带来灼痛,那疼痛如同烈火焚身,但唯有直面它、理解它、引导它,以它为薪柴,才能点燃真正的生命之火,照亮那通往至高境界的幽暗长路。道心如镜,情为活水;镜无水则枯,失去灵动的光彩,水无镜则浊,陷入混沌的迷茫。金凡终将人间情热,炼作了叩问天道的通途心火——此火不灭,道途方长,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将金凡那简陋的修炼静室紧紧包裹。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那风呜咽着掠过檐角,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好似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哀嚎。窗棂纸被吹得哗哗作响,几欲破裂,每一次剧烈的抖动都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金凡的心房,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盘膝于冰冷的蒲团之上,身姿挺直如剑,仿佛要刺破这无尽的黑暗,却掩不住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惶。那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而那惊惶则像隐藏在心底的幽灵,时不时地冒出来,扰乱他的心神。
又一次尝试失败了。
他深深吸气,那气息带着一丝决绝和不甘,竭力沉下心神,引导丹田内那缕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金阳真炁”。这“金阳真炁”本应是他修炼路上的强大助力,此刻却成了他心中的痛。他小心翼翼地沿着《玄阳锻骨诀》那艰深晦涩的路径运转,这本是玄阳宗至高无上的炼体法门,锤炼筋骨如铁,每一块骨头都仿佛要被锻造成最坚硬的兵器;熔铸气血如汞,那气血在体内流淌,如同炽热的汞液,霸道刚猛,威力无穷。
然而此刻,那缕本该炽热如熔岩、一往无前的真炁,却像一头被无形枷锁困住的怒兽,在他坚韧如磐石的经脉壁垒间左冲右突,发出沉闷的轰鸣。每一次冲撞,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深处穿刺、搅动,那疼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淹没他的神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练功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剧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淹没他的神智。就在这意志即将溃堤的刹那,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心湖——
是师妹孟灵。
画面如此清晰,仿佛就在眼前:她踮着脚,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为他擦拭额角因上一次冲击瓶颈失败而渗出的血迹。她的指尖温软,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仿佛怕弄疼了他,那淡淡的、属于她特有的草木清气仿佛此刻就在鼻端萦绕,让他沉醉其中。还有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影,担忧与心疼交织,浓得化不开。那眼神,像春日里最温柔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带着令人沉沦的暖意,却恰恰是《玄阳锻骨诀》那刚猛霸道的真炁最忌讳的“杂念”。
“金阳真炁,至阳至刚,心如赤金,不容杂念,情丝不断,道基难成!” 师尊当日传功时冷峻如铁的声音,此刻如同炸雷般在他混乱的识海中轰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他动摇的心神,让他的心猛地一颤。
“师尊,难道情丝真的会阻碍我的道基吗?”金凡在心中默默问道,那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不甘。
“情之一字,最是难断。若你沉溺其中,必被其所困,无法领悟大道的真谛。”师尊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回响,那语气中充满了威严和警告。
杂念?情丝?
这念头一起,如毒藤滋蔓,迅速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丹田内那缕本就狂暴的真炁骤然失控!它不再是冲撞,而是彻底化作了一股焚毁一切的暴烈洪流,轰然炸开!金凡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喉头一甜,一股灼热的铁锈味瞬间涌上口腔。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紧如铁,硬生生将那口翻腾欲出的逆血压了回去,只有一缕刺目的殷红,无声地从紧闭的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灰白的蒲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色。
剧痛如跗骨之蛆,撕扯着每一寸神经。然而比这焚身之苦更甚的,是无边无际的迷茫与绝望,像这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夜,沉沉压下。师尊的告诫如冰锥刺心,那冰冷的刺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宗门的期许重逾山岳,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而那一次次冲击瓶颈失败的挫败感,更是在心底刻下了深深的沟壑,让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无法自拔。
“难道……难道真的如师尊所言,这悄然滋生的情愫,这无法抑制的牵挂,便是他大道之上无法逾越的深渊?是必须斩断的‘孽障’?”金凡在心中痛苦地挣扎着,那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可晚晴那担忧的眼神,指尖的温度……这一切,又怎会是‘孽障’?”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孟灵的身影,那温柔的笑容,那关切的眼神,都让他无法割舍。
“斩情……断念……” 他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舌尖苦涩无比,比那逆血更甚。若大道之巅,终是孤寒绝顶,再无半分人间烟火暖意,这通天之途,究竟有何意义?难道真要亲手将心中那点微弱却真实的暖光彻底掐灭,换一副冰冷坚硬的躯壳?这念头带来的寒意,比真炁反噬更加彻骨,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之际,识海深处,那缕微弱却始终不曾熄灭的玄妙灵光,忽如风中残烛,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似有微芒,穿透绝望的帷幕,那微芒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给他带来了一丝希望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