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横亘于丹田咫尺的死寂之墙,此刻反倒清晰、宏大,岿然不动。金凡死死“盯”着这道不可逾越之壁,心念深处所有杂沓的不甘、急躁乃至一丝隐约惶恐,在剧烈的喘息与经脉的震颤中,竟奇异地、一寸寸沉淀下来,被这冰冷的现实碾压。
片刻后,金凡倏然撤去压制蛮劲。那在体内经脉疯狂乱窜的灼流顷刻一缓。
他调整呼吸,每一寸肌肉都在尝试解除不必要的绷紧。心神,如磨利的刀刃,带着近乎冷酷的清醒重新垂落至丹田前方的“死地”,一点一点扫视那片顽固的淤塞区域。不存半分“应当冲破它”的执念,唯有最纯粹冷静的观察,凝神专注如同滴水穿石。
汗水沿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无声坠落,“啪嗒”砸在身下蒲团上。
许久,一线细微的波动,在原本铁板一块的壁垒之下,极其幽微地脉动了一下——几乎同时,一道闪电般锐利清冷的目光划破了眼底的沉沉倦意。那是什么?!它藏得太深,被长久淤积的无边凝滞覆盖、遮蔽,却未曾真正寂灭。
它还在。
最后一次缓慢如山的深呼吸涌入胸腔,将所有残余躁意沉埋殆尽。下一瞬,他整个人宛如一柄被无形力量缓慢下压的弯弓,周身凝练无匹的意志重新锁死前方壁垒微动之处——并非再靠狂潮浪涌硬撞,他心念骤然内敛,汇聚自身全部神思与灵力,化为一束纯粹、凝练的尖钻。
无声的意念如雷霆震响在沉静的识海:
破!!!
尖钻猝然启动——没有轰鸣磅礴的声势,有的仅仅是难以想象的锋锐破壁之执,在至暗窒息中朝那幽微之处贯穿而去!
眼睑沉重地掀开,一线微光刺入,金凡眸底却无半分清明,只有焦灼的暗流与不甘的碎影在无声翻涌。他猛地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尖锐的痛感竟压不过心头那团冰冷的铅块——沉甸甸的挫败感,像附骨的寒冰,冻僵了每一丝灵动的念想。
筑基后期,这该死的门槛!他太清楚了,此关不过,此后仙途便是断崖绝壁,再无通天坦途。
他齿间溢出无声的诘问:“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卡死在这铜墙铁壁之前?”这念头在脑海深处盘旋,撞得他神思恍惚。多少个日夜颠倒的苦修,近乎自虐地打磨灵力,冲击那几处顽固闭塞的关窍?
多少次虔诚地跪在祖师堂冰冷的地砖上,逐字逐句咀嚼那些早已烂熟于胸的前辈突破心得,试图榨出一点未曾留意的微光?甚至不惜远涉险恶之境,只为寻一丝虚无缥缈的灵脉福地……种种努力,此刻皆如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回响都吝于给他。
“所有……能试的……我都试了……”他心底的呐喊近乎撕裂,连呼吸都带上血腥气。最后那点理智燃烧殆尽,绝望催生出孤注一掷的疯狂。他颤抖着取出那枚丹药——暗红如凝结的血块,布满细密裂纹,一缕若有似无的腥甜气味钻入鼻腔,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诱惑。
昨日吞下它的瞬间,那狂暴的药力如同烧红的烙铁直贯经脉,剧痛几乎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他强忍着,调动全部心神引导那横冲直撞的洪流,在丹田深处发起一次又一次徒劳的冲击……
此刻,那点用巨大痛苦换来的、虚幻的灼热早已消散无踪,只余下经脉深处隐隐的灼伤钝痛,提醒着他代价的沉重。而筑基后期的瓶颈,依旧巍然不动,冷硬如万载玄冰铸就的绝壁,将他所有希冀撞得粉碎。
他颓然松开紧握的拳,指节苍白僵硬,掌心留下四道深陷的血痕。目光投向窗外,天穹之上,晨星寥落,遥远而冰冷。体内空荡荡的,仿佛连挣扎的气力都被彻底抽干。前路茫茫,何处是归途?那壁垒之后的世界,是否已注定是他永生无法抵达的彼岸?
金凡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修炼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每一次尝试,每一次冲击,都像用尽全力去推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除了换来身体的剧痛和灵力的剧烈消耗,那该死的瓶颈纹丝不动。
丹药带来的短暂虚浮感早已褪去,留下的只有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被掏空的酸软。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经脉中残留着灵力冲击留下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为什么……”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不甘和迷茫,“基础法门稳扎稳打,古籍秘技另辟蹊径,偏门左道剑走偏锋……甚至不惜丹药之力……都试过了……为什么还是不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向上蔓延,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感觉自己像一头困在深井里的野兽,无论怎样咆哮、冲撞,看到的永远只是头顶那一方狭窄的天空,无法触及。
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他几乎要放弃了,或许,这就是他的极限?一个念头悄然滋生:就这样吧,做个普通的修士,也未必不好……
就在这时,一滴冰冷的露水,不知从修炼室顶部的缝隙渗出,恰好滴落在他因汗水而黏在额前的碎发上,顺着发丝滑落,最终“啪”地一声,滴在他撑在地面的手背上。
冰凉刺骨。
金凡猛地一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惊醒。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怔怔地看着手背上那一点迅速晕开的水痕。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上移,透过那狭小的缝隙,他看到了外面。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鱼肚白。漫长而挣扎的黑夜,终于走到了尽头。就在这昼夜交替的朦胧光线下,他看到了缝隙边缘悬挂着的几颗将坠未坠的露珠,在极其微弱的天光下,折射出一点模糊的晶莹。
它们那么微小,那么脆弱,却又那么纯粹地存在着,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默默凝结,等待着坠落,或是蒸发。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露水……短暂易逝……却来自水汽的凝结……而水汽,源于江河湖海,源于大地草木的蒸腾……”他喃喃自语,眼神中的茫然被一种奇异的光芒所取代,“露水是‘枯’短暂、消散的象征,可它的本质,却是‘荣’水汽蒸腾、生机勃勃的循环?”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不是因为灵力冲击,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悟正在疯狂撞击着他的认知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