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什么？” 林晚星下意识地把孩子们往身后又拢了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干涩。大佬亲自驾临这破败寒窑，这压迫感简直比山还重！比面对一百个王胖子还让人心慌气短！
陆砚川的目光掠过她护崽的戒备动作，眼神似乎更沉了些，像浓得化不开的墨。他没回答林晚星的问题，反而迈开长腿，在狭小逼仄、转个身都困难的屋子里踱了两步。他那双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黑色皮鞋，踩在坑洼不平、甚至有些潮湿的泥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星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他的视线扫过漏着寒风、用破塑料布和报纸勉强糊住的窗户，落在那几个还在兢兢业业接着屋顶渗水的盆盆罐罐上（昨晚又下了点小雨），又移向炕上那几床薄得可怜、棉花都结块的破被褥。最后，目光定格在墙角一个小瓦罐上——那是林晚星用来装家里唯一一点玉米碴子的“粮仓”，此刻已经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罐底了。
屋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让人喘不过气。舟舟紧紧抿着唇，像只蓄势待发、守护领地的小豹子。宁宁吓得把小脸死死埋在林晚星腿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只有安安，从林晚星身后探出小脑袋，奶声奶气地打破了沉默：“叔叔，你是谁呀？你长得真好看，比我娘藏起来的那个画报上的电影明星叔叔还好看哩！” 她还记得上次林晚星捡到半张旧画报，上面有个男明星。
童言无忌。林晚星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脚趾头尴尬地能抠出三室一厅。这小祖宗！现在是看脸的时候吗？！这是要命的阎王爷啊！
陆砚川似乎也被安安这突如其来、天真无邪的赞美弄得顿了一下，他垂下眼帘，看向那个胆大包天、不怕他冷脸的小丫头。安安一点也不怵他，还冲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缺了颗门牙的灿烂笑容。
陆砚川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冰山脸纹丝不动。但林晚星凭借上辈子职场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他那紧绷得如同石刻般的下颌线，似乎…极其极其微妙地、难以察觉地…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大概只有0.001秒的弧度变化。
“我是陆砚川。” 他终于开口，回答了安安的问题，声音依旧低沉，但似乎少了点刚才那种冻死人的冰碴子味。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林晚星，带着审视：“你就带着孩子，住在这种地方？”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林晚星被他这居高临下（物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审视看得有点恼火，破罐子破摔的劲儿又上来了，梗着脖子道：“不然呢？陆大专家是觉得这‘皇宫’配不上您尊贵的身份？还是觉得我们娘几个活该冻死饿死在这四面漏风的破屋里？”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这语气太冲了，万一真把这尊大神惹毛了…
陆砚川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依旧没有动怒的迹象，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语调说：“孩子需要良好的环境养病。尤其是她，” 他目光再次扫过宁宁苍白的小脸，“体质弱，经不起折腾。”
林晚星又是一愣。他又提宁宁的身体？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过于集中了？难道…大佬其实是个隐藏的女儿奴？还是说…他其实信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更让她惊掉下巴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陆砚川从他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质感绝佳的毛呢大衣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冰冷的手铐。
不是威严的逮捕令。
也不是一沓能砸死人的钞票。
而是一把黄澄澄、沉甸甸的黄铜钥匙！
钥匙在昏暗跳动的煤油灯光下，流转着温润而低调的光泽。
“这是厂里专家楼的门钥匙。”陆砚川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他将钥匙轻轻放在那张摇摇欲坠、瘸着腿的破桌子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屋里却如同惊雷。
“专家楼？！”林晚星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出幻觉了。家属院谁不知道专家楼？那是厂里专门给请来的国宝级专家住的，独门独院的小洋房！带小厨房和抽水马桶！有暖气！是家属院所有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堂”！给她钥匙？什么意思？天上掉金砖了？
“搬过去。” 陆砚川言简意赅，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式，“明天上午九点，会有人来帮你们搬东西。那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有暖气管道，离厂医务所也近。”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保卫科24小时巡逻，安全。”
轰！林晚星脑子又炸了！搬进专家楼？！从地狱寒窑一步登天到天堂豪宅？！就因为她在实验室门口嚎了一嗓子“这是你闺女”？！
“为什么？”林晚星脱口而出，警惕地看着他，像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陆砚川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封口费？是补偿？还是…变相的软禁？” 她可不信这世上有白吃的午餐，尤其这午餐还是从冰山大佬的冰窖里端出来的！
陆砚川深邃的眸子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心底最深处的算计和忐忑，让林晚星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像个透明人。
“配合调查。” 他给出了一个官方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理由，“关于你在实验室门口陈述的情况，真实性有待核实。在此期间，你和孩子的安全及基本生活保障，由我负责。专家楼环境更适合孩子休养，也方便…观察。”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极其平淡，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再次扫过宁宁。
配合调查？核实情况？林晚星瞬间秒懂！大佬这是要把她们“圈养”起来，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他查证！至于安全…恐怕也是防止她乱跑或者被王胖子骚扰，影响他的调查进度吧？那句“方便观察孩子（尤其是宁宁）恢复”，更是坐实了他对宁宁身体状况的谜之关注。
行吧！虽然动机不明，大佬心思深似海，但结果是她梦寐以求的！专家楼啊！暖气！抽水马桶！这对住惯了漏雨透风、冬天冻成狗、夏天闷成蒸笼的寒窑的林晚星来说，简直是终极救赎！为了孩子们能有个温暖安全的地方，不用再挨冻受怕看人白眼，这个“配合调查”，她认了！刀山火海也认了！
“好！”林晚星压下心头的狂喜和重重疑虑，回答得异常干脆，“我们搬！”
陆砚川似乎对她的爽快有点意外，冰封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澜，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三个孩子，在宁宁和安安那肖似的、精致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难辨，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最后，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落在了炕沿边——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根细软的、微微打着卷的深棕色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起眼。那是宁宁刚才蹭掉的。
他什么也没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弯腰整理了一下裤脚或者拂去一丝灰尘，极其快速地弯了一下腰。当他直起身时，那根属于宁宁的头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钥匙收好。”陆砚川留下这句话，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寒窑，高大的身影很快融入门外浓重的暮色之中，消失不见。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场彻底消散，林晚星才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都湿透了里衣。她走过去，拿起桌上那把沉甸甸、带着冰凉金属触感的黄铜钥匙，真实的重量提醒她这不是梦。
专家楼！她们娘四个要脱离苦海了！
“娘！我们真的要住大房子了吗？有暖暖的屋子？不用盆盆接雨啦？” 安安兴奋地抱住她的腿，大眼睛亮得如同星辰。
舟舟小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期待光芒，但还是谨慎地问：“娘，那个叔叔…他给我们大房子住，是好人吗？”
林晚星看着手里的钥匙，又想起陆砚川临走前那个快如闪电、极其自然的弯腰动作，还有他几次三番对宁宁身体的关注，心里那点疑虑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
他拿走了宁宁的头发！
他到底信不信？
他说的“调查”，是要做亲子鉴定吗？这个年代…有这技术吗？！
还有…他看孩子们的眼神，那深藏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林晚星握紧了钥匙，感觉这把钥匙不仅打开了专家楼的门，似乎也打开了一个更加扑朔迷离、深不见底的漩涡。她低头看着三个懵懂又充满期待的孩子，眼神渐渐变得无比坚定。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让孩子们住进暖和的房子，吃饱穿暖再说！至于陆大佬…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球”已经踢到他那边了！
她抱起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好多了的宁宁，亲了亲她的小脸，又揉了揉舟舟和安安的脑袋，脸上扬起一个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对！宝贝们！我们要搬家了！搬到大房子去！有暖暖的屋子，有亮亮的电灯，有干净的水，再也不用担心漏雨，再也不用怕冷了！”
至于那个心思难测的冰山大佬陆砚川…
林晚星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弧度。
陆先生，调查之路，请多指教！咱们…专家楼见！看看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头发，你又能验出个什么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