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dSN（全球深空监测网络）主控中心，那面巨大的环形屏幕墙，如今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区域，都被代表着“威胁坐标”方向的深空星图和数据流所占据。这片星域，在普通人眼中，或许与宇宙中任何一片虚无之地别无二致，但在韩青和他的团队看来，这里正悄然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距离首次捕捉到那异常的引力涟漪，已经过去了数月。
中心内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却又透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高度专注的死寂。研究员们坐在各自的操作台前，眼神紧盯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数据，很少有人交谈，即使有必要交流，也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和疲惫的味道，但更浓郁的，是一种无形无质、却足以扼住呼吸的紧张感。
韩青站在中央控制台前，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但他整个人却像一张拉满的弓，没有丝毫松懈。他的目光，死死锁在主屏幕一侧，一个不断更新着复杂参数和波形图的监控窗口上。
窗口的标题是：【引力涟漪事件 - 频率及能量强度趋势分析】。
图表上的曲线，并非惊心动魄的直线飙升，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稳定性，蜿蜒向上。
“韩工，最新统计周期（三十个地球日）的数据出来了。”一名资深数据分析师的声音干涩，将一份刚刚生成的报告投射到韩青面前的副屏幕上，“确认无误……事件发生频率，环比上一周期，增加了百分之零点零零三。能量强度均值，环比提升百分之零点零零一。”
数字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是放在其他科研领域，甚至会被当作系统误差直接剔除。
但在这里，在这个被上古文明标记为“威胁”、并且已经确认存在非自然活动的坐标方向上，这微不足道的增幅，却如同黑暗中逐渐清晰的、缓慢逼近的脚步声，一声声敲打在所有知情者的心脏上。
频率在增加。
强度在提升。
这意味着，那个遥远坐标点的“活动”，并非一次性的，而是在持续！并且，其活跃度，正在以一种极其稳定、仿佛按计划行事的节奏，缓慢而坚定地……爬升。
“像什么呢……”韩青盯着那平滑上升的曲线，喃喃自语，眉头紧锁，“不像随机的自然现象波动……倒更像……某种庞大造物的预热？……或者，是某种扫描或探测的功率，在逐步加大？”
每一种猜想，都指向更令人不安的可能性。预热，意味着可能即将有更大规模的动作；扫描功率加大，则意味着对方可能正在更仔细地“审视”这片星域，包括……太阳系。
“所有数据，同步上传至‘静思室’加密服务器。通知核心分析组，一小时后进行线上会议。”韩青下达指令，声音因长时间缺乏睡眠而沙哑异常，“继续监控，任何微小波动，立即记录并分析。”
他拿起旁边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仿佛也无法冲散喉间的干涩与心头的沉重。这渐进的阴影，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毁灭性的压迫感，正透过冰冷的数据，一点点侵蚀着他们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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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室”内，全息投影上展示着与GdSN主控中心同步的监控数据和趋势分析图。
林砚、陈老、奥古斯特博士三人沉默地看着那缓慢但明确无疑的上扬曲线，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
奥古斯特博士的脸色苍白，他扶着额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频率增加……强度提升……它们……它们真的在动？在……靠近？或者是在准备着什么？”
这位经历过无数国际风云变幻的老人，此刻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惧。数据的冰冷和客观，比任何臆测都更具冲击力。
陈老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眼神锐利如刀，沉声道：“趋势已经很明显了。这不是偶然，这是……进程。一个对我们极度不利的进程。”
他看向林砚：“林顾问，你的判断？”
林砚的目光从曲线图上移开，他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极致的冷静，但眼底深处，却仿佛有冰封的火焰在燃烧。
“毫无疑问，威胁正在逼近，或者说，正在从某种‘休眠’或‘低功耗’状态中被激活。”林砚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基于此，我认为，文明必须做出抉择。”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们是否要启动全球范围的、更高等级的战备状态？向各成员国、乃至一定程度向公众，披露部分信息，集中全球之力，进入全面备战？”
这个问题，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不行！绝对不行！”奥古斯特博士几乎是立刻反对，他激动地站起身，“公开？披露？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恐慌吗？全球经济会瞬间崩溃！社会秩序将荡然无存！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稳定护盾、发展学院、推进科研——都会在席卷全球的混乱中付诸东流！这无异于在威胁真正降临之前，就自我毁灭！”
作为政治家和全球秩序的维护者，他首先考虑的是稳定。恐慌，是比任何外部威胁都更致命的内部癌细胞。
陈老的眼神也充满了凝重：“奥古斯特的担忧不无道理。一旦公开，后果难以预料。很可能敌人还没到，我们自己就先垮了。而且，我们目前并没有确凿的、能让所有人信服的‘入侵证据’，仅仅是这些微弱的数据趋势，很难说服所有国家和民众，反而可能被某些势力利用，引发更大的动荡和分裂。”
他倾向于维持现状，暗中加速。
林砚对两人的反应并不意外，他冷静地陈述自己的理由：“我理解二位的顾虑。恐慌确实是巨大的风险。但是，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将绝大多数人和国家蒙在鼓里，同样风险巨大。”
“第一，没有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很多关键资源的调动、敏感技术的研发、大规模防御工事的建设，都会受到现有法律、程序和利益博弈的掣肘，效率太低！我们需要的是举球之力，而不是在旧有的框架里修修补补！”
“第二，当威胁真正降临时，如果民众和基层毫无准备，突如其来的真相所带来的冲击和混乱，会比循序渐进的告知更加致命！我们需要给文明一个心理缓冲和适应期。”
“第三，”林砚的目光扫过两人，“我不不能替所有人决定他们是否有知情权。文明的命运，属于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人。在可能的终极危机面前，他们有权知道，并选择如何面对。”
三方立场，形成了尖锐的对立。奥古斯特博士坚持维稳保密，陈老倾向于有限度的暗中加速，而林砚则主张提升战备等级并有限披露。
争论持续了很长时间，密室内充满了激烈的交锋和沉重的思虑。
最终，还是陈老提出了一个折中的，也是目前看来最可行的方案。
“公开披露，风险太大，暂不可行。”陈老一锤定音，“但是，全面备战，刻不容缓。”
他看向林砚和奥古斯特：“我们可以采取‘潜行加速’策略。即，在不引起社会动荡和公众恐慌的前提下，由最高决策层直接推动，悄然提升所有与星际防御、尖端武器、星舰技术、高能物理、生态维持等关键领域的研发优先级和资源配给。”
“成立一个绝密的‘危机应对与资源协调办公室’，绕过常规行政流程，由我们几人直接掌控，负责在全球范围内，以‘国家级战略项目’或‘联合科研攻关’等名义，整合资源，剔除冗余流程，全力推动相关技术突破和战略储备。”
“同时，”陈老目光锐利，“加强对内部的信息管制和舆论引导，防止任何相关情报泄露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对外，则继续宣扬‘后潮汐时代’的稳定与发展，维持社会面的平静。”
这个方案，本质上是在不掀桌子的前提下，将整个文明的战备状态提升到极限。它避免了公开可能带来的恐慌，却也最大限度地集中了力量。
奥古斯特博士权衡良久，艰难地点了点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我同意。”
林砚沉默了片刻，也缓缓颔首。他知道，这已经是当前形势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彻底的公开不现实，但这种极致的“潜行加速”，如果能执行到位，其效率也将远超平常。
“我同意。”林砚道，“但‘潜行加速’计划，必须立即启动，不容任何拖延。”
“当然。”陈老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我会亲自协调各方。从今天起，太阳系人类文明，进入‘静默战备’状态。我们必须在风暴真正来临前，打造出足够坚固的方舟，磨砺出足够锋利的剑刃。”
决议，在巨大的压力下达成。
文明的巨轮，在绝大多数乘客依旧沉浸在“后潮汐时代”平静假象的情况下，其最深处的引擎，已经悄然提升到了最高功率，朝着未知的、危机四伏的黑暗海域，开始了无声却全力的冲刺。
而深空中的阴影，依旧在不紧不慢地、以微不可察却无法逆转的方式，缓缓迫近。静默的表象之下，是两个不同尺度、不同量级的存在，在时间长河中所进行的、一场关乎存亡的残酷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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