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王庆瑞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群请战的军官。他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那微沉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成绩单,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传入每个连长的耳中:
“嗯。” 他微微颔首,“等跪姿无依托精度射(100米)开始,各连带人过来。位置自己找好,别影响考核秩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异常深邃,如同两口深潭:
“让你们来看,不是看热闹。是让你们带着自己的兵,好好看看人家是怎么练的,看看差距在哪!更要反思——”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目光如炬,逐一钉在每个连长的脸上:
“兵被带成什么样子,取决于连队的主官!你们不能光让士兵去反思自己练得够不够苦、打得够不够准!你们自己,更要反思!反思你们的训练方法有没有问题,反思你们的带兵思路是不是落伍了,反思你们有没有把连队真正的魂带出来!”
他拿起成绩单,轻轻拍在膝盖上:
“此次考核结束,我要看到你们每个人的反思报告。不是空话套话,要见血见肉,见真知灼见!报告里,我要看到你们从今天这场较量里,学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打算怎么改!听明白了没有?!”
“是!团长!” 看台上,所有连长齐刷刷地立正、敬礼!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洪亮如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决心。
团长的训话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们看客的心态,更将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了他们的肩头。
考核,不仅仅是士兵的战场,更是他们这些带兵人的考场。钢七连那炸雷般的“有”字,似乎还在他们耳边回荡,此刻更添了几分振聋发聩的意味。他们挺直腰板,目光灼灼地望向靶场,那里,下一轮更严峻的较量即将开始。
三连长几乎是带着一阵风冲回三连的集结区域,脚下卷起的尘土都带着火气。他猛地站定在队列前,胸膛还在剧烈起伏,高城那串刺耳的大笑似乎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恼人的马蜂。他目光如电,狠狠扫过自己连队的兵,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嘶哑,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狠劲:
“刚才钢七连的成绩,都看见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用力戳向公示板的方向,“并列!跟咱们三连并列!人家是憋着一股劲要打咱们的脸!”
队列里一片寂静,士兵们能感受到连长身上散发出的、近乎实质的焦灼和愤怒。
“下面!” 三连长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几乎要刺破空气,“是跪姿无依托精度射(100米)!这他妈才是硬功夫!没有依托,全靠你们自己的骨头架子撑着!我要看到什么?”
他向前一步,脸几乎要贴到前排士兵的鼻尖上,眼睛瞪得溜圆,“我要看到你们把吃奶的劲都给我使出来!把牙咬碎了咽进肚子里,也得给我把枪稳住!把环数给我打上去!拼尽全力!听见没有?!不能再让高城那小子看老子的笑话!不能再让钢七连压咱们一头!”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然而,预期的热烈回应并未立刻到来。站在前排的一排长,一个黝黑精悍的老兵,脸上却露出了实实在在的为难。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三连长耳朵里:“连长……咱们……咱们哪里能和七连比啊?人家训练场上打掉的子弹壳,都快能堆成小山包了,咱们连的弹药基数……唉……” 一排长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种无力感,这是客观存在的巨大鸿沟。
三连长脸上的怒意瞬间僵住了,随即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转化成一种深切的苦涩和无奈。
他腮帮子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神里的火焰黯淡了几分。是啊,弹药!这个硬性指标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沉默了足足有三秒钟,整个队列都屏住了呼吸。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微微塌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却又透着最后的倔强:
“那就……那就和自己比!”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和上一个季度的成绩比!比上个季度高!哪怕是高出一环,那也是进步!那也是给老子争气!能不能做到?!”
“能——!” 这一次,回应声整齐而响亮。士兵们听出了连长的无奈,也感受到了他最后的坚持。和自己比,这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指导员何洪涛适时地向前一步,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冲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同志们,连长说得对,要拼尽全力!但也要记住,射击,安全第一!姿势一定要规范!动作要领必须到位!”
他的目光扫过几个年轻士兵微微颤抖的手,“考核每个季度都有,成绩重要,但身体更重要!别为了这一次的成绩,把自己弄伤了,耽误了下个季度甚至更长远的训练!听明白了没有?”
“是!指导员!” 士兵们的声音沉稳了许多。
靶位上的小白杨
随着指挥员的口令,参加跪姿无依托精度射的三连的二排士兵跑步进入各自靶位。空旷的靶场上,十数个身影迅速蹲跪下去,调整姿势,据枪瞄准。然而,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看台上的军官,还是其他连队等待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被最后一个靶位牢牢吸引。
那里,蹲跪着一个身影异常显眼的兵。
他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小,在一排孔武有力的士兵中显得格格不入。一身洗得发白的作训服套在他身上略显宽松,更衬得他身形单薄。最扎眼的是他那张脸,在军营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背景中,显得异常白净,甚至可以说带着点未褪尽的稚嫩书卷气,仿佛从未被高原的烈日和风沙真正洗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