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珍珠母窗户照进来，落在露娜摊开的手掌上。她正盯着掌心那道淡蓝色的疤痕看。疤痕弯弯曲曲的。
从霜冻裂谷回来已经三周，这处被夜枭黑光所伤的痕迹始终没有好利索。
每到月亮变化的日子，伤口就会渗出细小的、亮晶晶的碎屑，在阳光下闪着暗红色的、让人不安的光。
“又发作了？”
霜牙的声音，冷不丁从门廊的阴影里传来。
他抱着胳膊，靠在一根雕刻着海浪纹路的珊瑚柱上。新换的银灰色眼罩边缘，能看到淡绿色的草药痕迹。
和在诺瑞亚时那副瘦得快脱形样子比，他现在脸上总算有了点肉，只是左眼周围的皮肤下，还是时不时会透出蛛网一样的蓝色光纹。
露娜立刻握紧拳头，把疤痕藏了起来。“鲛人医师说了，这是能量残留，需要时间慢慢清除。”
“骗人。”霜牙几步跨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得不像活人，这是过度使用冰蓝力量的后遗症。
“今天早上，潮汐观测塔探测到的异常能量波动，源头就是你房间的方向。”
露娜用力甩开他的手。
放在床头的星辉短剑，跟着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自从五焰本源重组后，她和这把剑的联系越来越紧密，甚至能感觉到剑柄晶体里传来的情绪。
“只是做了个噩梦。”她转身走到窗边，避开少年那只独眼里灼人的目光，“梦见夜枭说的那七个备份节点。”
霜牙突然从后面按住她的肩膀。
他掌心的寒意，透过薄薄的鲛绡睡衣渗进皮肤里。“你还在连接它们，对不对？”
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听见，“那些机械莲花的信号……通过你胸口的印记……”
珊瑚窗外，一队鲛人卫兵正好巡逻经过。
他们崭新的鳞甲反射着从海面透下来的光，腰间挂着的声波武器随着游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三个月前那场大战留下的伤疤，正在这座海底城市慢慢愈合。
露娜沉默的时间太长了。
霜牙猛地把她身子扳过来，一把扯开她的衣襟——只见那个五瓣莲花印记周围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晶体状，细密的暗红色纹路像蜘蛛网一样，正朝着心脏的位置蔓延。
“该死！”少年惊得后退两步，后背撞翻了贝壳做的药柜。
瓶瓶罐罐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瞒着我任何事！”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露娜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窗框。她在珍珠母窗棂的倒影里看到自己扭曲的脸——莲花印记的中心正渗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和清荷记忆里那种“虚无”污染一模一样。
“不是……不是我主动连接的……”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喉咙在烧，“是它们……在呼唤我……”
霜牙的骨笛已经抵在唇边。
冰蓝色的音波在房间里迅速展开，结成一道防护结界。同时，星辉短剑自动飞入露娜手中，剑身上那些裂纹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的白光。
“去鲛人王宫！现在就去！”少年拽住她的胳膊就往门口冲，“只有露薇娅的净海琉璃盏能压制这种——”
他的话没说完。
房门在他们眼前自己关上了。
门板上快速凝结出像霜花一样的诡异纹路。更可怕的是，露娜的左手正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指尖跳跃着和星辉剑光完全不同的暗红色火苗。
“控制……控制不住……”她的声音开始变形，带着一种机械的嗡鸣声。
视野边缘浮现出七个模糊的坐标点，每一个都对应着一个正在苏醒的备份节点。
胸口的莲印像活物一样搏动着，把某种超越语言的讯息直接刻进她的神经。
【收割协议重启倒计时：71:59:59】
霜牙的笛声猛地变调。
不再是攻击性的音波，而是换成了那段曾经在冰窟里救过他们命的《凝时幻音》。露娜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按在自己后颈上，少年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耳边：
“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
笛音化作冰蓝色的丝线，缠绕住她失控的手臂。暗红色的火苗和刺眼的白光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激烈对抗，墙壁上很快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和霜冻的印记。
就在露娜快要彻底失去控制的瞬间，胸口的莲印里突然传来清荷记忆中的那个机械女声：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异常，启动净化协议】
那阵要命的剧痛像潮水一样退去了。
暗红色的纹路迅速缩回，最终全部收拢进莲花印记的中心。
露娜浑身脱力，瘫倒在地。
她看到霜牙的笛子碎成了三截，而他用来按自己后颈的右手掌心，满是冰晶割出的口子，正在流血。
“三天。”少年声音沙哑地说，独眼死死盯着她恢复正常的胸口，“我们只剩下三天时间。”
……
鲛人王宫最深处的净室里，漂浮着上千只发光水母做成的灯笼。
露薇娅高坐在王座上，净海琉璃盏悬浮在她掌心。湛蓝的光芒把露娜胸前的莲印放大了投影在圆形穹顶上。
那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印记，而是一幅精密到让人窒息的立体星图，七个暗红色的光点正在不同的维度上闪烁。
“这是第七观测站留下的烂摊子。”陆溟的虚影通过水晶球通讯装置参与会议，老人看起来比之前又老了十岁。
“夜枭死前激活了所有备份节点的自毁程序。它们现在就像七把匕首，分别对准了不同世界的心脏。”
霜牙正在给一支新骨笛缠绕鲛人特制的声波丝线，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为什么一定是露娜？”
“因为五焰莲印。”白芷的机械义肢在水晶球另一侧调整着某个仪器。
“当初在归墟核心，露娜不仅摧毁了主控单元，还成了所有备份节点的最高权限者——这是清荷留下的后门程序。”
露娜摩挲着星辉剑柄，忽然明白了：“所以那些机械莲花……”
“是防火墙。”陆溟的虚影晃动了一下，“但现在，防火墙正在变成传输通道。每苏醒一个节点，你和收割协议的联系就加深一层，直到……”
“直到我变成下一个夜枭。”露娜平静地接上了后半句话，引来霜牙凶狠的瞪视。
露薇娅手中的琉璃盏突然光芒大盛。
穹顶上的投影随之变化，显示出七个节点的具体位置，三个在诺瑞亚的废弃观测站，两个在归墟曾经侵蚀过的世界，最后两个，竟然一个在露娜故乡珊瑚城的海底，另一个在霜牙的极北寒渊。
“这不可能！”少年猛地站起来，“寒渊是五焰起源地之一，怎么可能会被——”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白芷冷冰冰地打断他，“别忘了，夜枭能伪装成任何能量形式。”
露娜突然按住胸口，莲印又传来一阵阵刺痛。
这次她清晰地感知到，距离最近的那个节点，就在珊瑚城外的海沟深处，那个被称为“葬龙骨”的禁区。
“我们需要分头行动。”她强迫自己站起来，星辉短剑感应到主人的决心，发出嗡嗡的鸣响。“霜牙去寒渊，白芷处理诺瑞亚的节点，我负责珊瑚城和——”
“你哪儿也不能去。”霜牙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骨戒上残留的白焰余烬烫得吓人。“每次都是你去当英雄，这次换我来。”
陆溟的虚影插话：“恐怕不行。只有莲印的持有者才能永久关闭节点，其他人最多只能暂时封印。”
净室里死一般寂静。
露娜看着霜牙绷得紧紧的下巴线条，知道他又在琢磨什么危险的计划。
果然，少年突然一把扯下了自己的眼罩，露出那只灰蒙蒙的、没有光彩的左眼：“那就把权限给我。”
“什么？”露薇娅惊呼。
“极北秘术，‘魂镜’。”霜牙的指尖凝聚出冰蓝色的光点，在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符文。“以双目为代价，可以复制任何能量印记——包括莲印。”
白芷的机械义肢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二！你会——”
“我知道代价是什么。”少年打断她，独眼始终死死盯着露娜，“同进同退，这话是你说的，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