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名·无碑”悬浮于城市上空的那一刻起,某种无形的瘟疫便在黑夜中悄然蔓延。
起初只是个例,有人在社交媒体上困惑地发问:“我昨晚做梦,梦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我‘铁蛋’,可我从没用过这个名字。”
很快,类似的帖子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我妈说我小时候特别爱哭,叫我‘小水龙头’,这事儿我三十年没想起来了,昨晚却清晰得像是昨天刚发生。”
“我梦见我爸抱着我,喊我‘小太阳’……醒来后,枕头湿了一大片。”
这些低语,这些被岁月尘封的、带着温度的昵称,像是穿越了时空的诅咒,精准地钻进每个人的梦境。
人们在梦中回应,甚至脱口而出,醒来后却只剩下模糊的怅然,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撬动,却又抓不住痕迹。
恐慌,伴随着一种莫名的怀旧情绪,笼罩了整座城市。
与此同时,城市安全局的地下实验室内,阿青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能量光谱分析仪上那团不断扭曲的数据。
言辙站在她身后,神色凝重。
“不对……完全不对!”阿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它没有固定的物质结构,也不是任何已知的能量形态。它……它像是一个容器,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概念’聚合而成的容器!”
她猛地转身,抓住言辙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言辙,‘始名·无碑’的本质,是所有‘未被命名之名’的集合体!是我们每个人在出生之前,在被父母赋予名字、被社会贴上标签之前,灵魂最本源的那个代号,那个‘最初的自己’!”
她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它不是一座碑,它是一座坟!一座埋葬了我们所有人都已遗忘的‘始名’的,集体坟墓!”
坟墓……言辙的心脏骤然一缩。如果它是坟墓,那现在,坟开了。
话音未落,言辙的通讯器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是苏沁正在进行的“名字舞会”大型直播。
画面中的她,原本正与粉丝热情互动,此刻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原地。
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
她漂亮的脸蛋上血色尽褪,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足足三秒后,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喃喃道:“我三岁那年,发高烧,妈妈抱着我在院子里看星星……她叫我‘小萤火’……她说,希望我像萤火虫一样,就算光再微弱,也能照亮自己的路……”
“这名字,我早就忘了……”
话音刚落,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在数百万观众的注视下,一圈淡金色的、充满了原始与古朴气息的符文,在她白皙的掌心缓缓浮现。
那符文的结构,与【我名我主】系统赋予的社会名符文截然不同,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语言。
“喵!”
一道灰影闪电般掠过,小灰稳稳地落在苏沁的肩头,琥珀色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
它不再是平日里那副慵懒的模样,浑身毛发倒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它的爪子在身旁的桌面上,划出了一行触目惊心的字:【始名苏醒,但身未归】。
言辙的身影瞬间在直播后台消失,下一秒,已出现在苏沁身边。
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沁,雄浑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入她的体内探查。
只一瞬间,言辙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在他的精神感知中,苏沁的灵魂像是成了一张被强行拉扯的画。
一边,是代表着她社会身份、职业、人际关系等一切后天定义的“社会词条”,它们构成了名为“苏沁”的完整人格。
而另一边,那个名为“小萤火”的淡金色符文,正像一颗疯狂生长的种子,从她灵魂最深处发芽,试图将那些属于“苏沁”的词条逐一剥离、替换!
两种力量的拉扯,让她的灵魂呈现出一种濒临破碎的撕裂感。
“滴滴!”紧急通讯接入,是墨九娘。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促:“言辙!情况失控了!‘始名’的觉醒会引发‘存在撕裂’!当一个人同时感知到‘被赋予的我’和‘本源的我’,两种自我认知会发生剧烈冲突。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锚点来稳固意识,人格就会在撕扯中彻底崩溃,变成一个只有本能的空壳!”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更糟的是,千面会的残余势力正在利用这场混乱!他们在暗网上大肆散播‘始名净化仪’的广告,声称可以清除‘始名’的干扰。但根据我的情报,那根本不是什么净化仪,而是一种能加速‘存在撕裂’的陷阱,是他们进行新一轮人格剥离的屠刀!”
挂断通讯,言辙的目光落在了老漆遗留下的那些残破卷轴上。
他飞快地翻阅着,手指最终停在了一页泛黄的纸张上。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几个字——“人格锚定法”。
“以身为舟,以忆为锚……唯有最真实、最深刻的记忆,才能让‘始名’与‘现我’相融,而非对抗……”
言辙的眼神一凛。真实记忆!
“阿青,跟我走!”他拽上还处于震惊中的阿青,直奔城南精神病院的旧址。
那栋废弃的大楼阴森而死寂,七年的压抑与痛苦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
言辙轻车熟路地来到他曾被关押的那个病房,在布满灰尘的墙角,他拨开一块松动的墙皮,里面露出了几个用石子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言小辙。
这是他给自己起的乳名,一个只属于他童年秘密的名字。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刻痕,闭上了眼睛。
精神力顺着指尖,沉入那段被封锁的记忆深处。
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却隔着厚重的铁门;铁窗外的阳光,带着铁锈的味道;每天被强行灌下的药片,那股深入骨髓的苦涩……这些痛苦的、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轰然冲刷着他的意识。
刹那间,他体内代表“言辙”的社会名符文与那个刚刚萌芽的“始名”符文剧烈震荡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灵魂深处炸开,仿佛要将他的脑袋撕裂。
一滴鲜血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鼻梁滑落。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楚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感”却油然而生。
仿佛一块缺失已久的拼图,终于被找回,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他的灵魂。
【提示:检测到‘始名锚定’初步成功——可抵御‘存在撕裂’风险。】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此刻听来却宛如天籁。
方法可行!
当晚,在苏沁的号召下,一场名为“记忆回溯夜”的特殊集会在中心广场举行。
所有出现“名字异常”的人都被邀请至此,他们脸上带着迷茫与恐惧。
言辙站在高台上,将复杂的“人格锚定法”简化成了一个任何人都能操作的仪式——【三秒真忆】。
“闭上眼睛,用三秒钟,回想一个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最私密的童年瞬间,无论它是快乐还是悲伤。”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广场,“然后,用尽全力,喊出那个在梦里纠缠你的乳名!”
小灰在人群中穿梭,它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灰色光晕,属于“守名使”的血脉力量,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轻柔地安抚着众人躁动的精神波动。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率先颤抖着闭上了眼。
三秒后,他猛地睁开双眼,像个孩子一样,用嘶哑的嗓音哭喊出声:“小豆丁!”
泪水奔涌而下。
那一刻,他想起了五岁那年,他偷吃了邻居家的豆子,被父亲追着打,他一边哭一边跑,却觉得那是他童年最自由的一天。
他掌心那个新生的“始名”符文骤然亮起,不再狂暴地撕扯,而是化作一道柔和的光,与他原有的社会名词条缓缓融为了一体。
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感觉,充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我成功了!我感觉……我感觉自己完整了!”他激动地大喊。
如同点燃了第一颗火星,广场上,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接连响起。
“丫蛋!”
“虎子!”
“小石头!”
数十人,数百人相继完成了融合。
每一次成功的融合,都会从他们身上逸散出一缕微光。
这些光点汇聚在广场上空,如同夏夜的萤火,形成了一片肉眼可见的、绚烂的“真名光尘”。
恐惧被治愈,希望在蔓延。
然而,就在城市即将迎来黎明之际,实验室内,一直监控着“始名·无碑”的阿青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言辙!快看!”她指着电脑屏幕,脸色惨白如纸,“‘始名·无碑’……它在移动!它正在从地底深处,朝着城市中心的‘记忆档案馆’迁移!”
“喵呜——!”
趴在言辙脚边的小灰猛地弓起了背,全身的毛炸开,瞳孔中映照出的,不再是现实的景象。
而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无数条由“始名词条”构成的巨大锁链,如同一条条璀璨的星河,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疯狂地汇入记忆档案馆所在的地下!
言辙猛地冲到窗边,望向城市中心的方向。
黎明前的黑暗中,那栋储存着全城居民所有官方记录、所有“社会词条”诞生之初原始数据的建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他终于明白了。
“他们不是要换掉我们的名字……”言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们是要釜底抽薪,把‘我们是谁’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变成一堆可以被随意读取、修改、甚至删除的……数据。”
记忆档案馆,此刻已是风暴的中心,一个吞噬“自我”的巨兽巢穴。
言辙的精神力如同一根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向着那栋建筑延伸而去。
他必须知道,在那平静的外表下,敌人究竟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
精神力触及档案馆外墙的瞬间,言辙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的景象,让他的心脏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整栋建筑的内部结构,早已被彻底扭曲,改造成为一个他无法理解,却能本能感到极致恐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