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从地底蔓延开的不安,在第三天清晨,凝结成了现实的寒意。
老吴的出租屋里,一切都还维持着昨夜的原样,半杯冷透的茶水,电视机停在午夜新闻的画面上。
人,却像被凭空蒸发了。
门缝下,塞着一张边缘泛黄的粗糙纸条,上面的字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他们用名字杀人。”
言辙半蹲在墙角,冰凉的指尖轻抚过斑驳的墙面。
空气中,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的词条波动,像是水渍干涸后留下的印痕,正一丝丝渗入砖缝深处——【被遗忘者】、【无名之徒】。
他缓缓闭上眼,精神力如一张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骤然铺开,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在纷杂的信息流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剥离痕”。
这不是物理上的擦拭,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抹除,某种霸道的力量,曾在这里,将一个人生存于世的社会身份标签,连根拔起。
“喵。”
一声低沉的猫叫打断了他的沉思。
小灰不知何时已蹲在了窗台上,平日里悠闲摇晃的尾巴此刻僵直如铁棍,它抬起爪子,在积了一层薄灰的窗台上,用力划出三个字:【换脸了】。
“换脸……”言辙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金融塔震颤时,那些光鲜亮丽的词条背后,一闪而过的空洞眼神。
恰在此时,苏沁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疑:“言辙,我常去的那家夜市,卖烤串的小陈不见了。”
“失踪了?”
“不,比失踪更诡异。”苏沁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的摊位还在,但人换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看起来斯文有礼,但……很怪。他头顶的词条光环刺眼得吓人——【寒门贵子】、【集团总监】!一个卖烤串的,一夜之间成了集团总监?”
最让苏沁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对方的眼神,“空洞得像两颗玻璃珠子,没有一点活人的神采。”
半小时后,言辙和苏沁站在了喧闹的夜市中。
那个西装革履的“集团总监”正笨拙地给客人打包票据,动作僵硬,与周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言辙悄无声息地靠近,就在对方将发票递出的瞬间,他的指尖看似无意地与对方的手背轻轻一触。
刹那间,一股庞杂的精神信息洪流涌入言辙的感知。
那【寒门贵子】与【集团总监】的光环,只是漂浮在最表层的华丽泡沫。
而在泡沫之下,层层叠叠地压着另外两重标签。
上一层,是冰冷而机械的【傀儡人格·版本7】。
最底层,则是一个几乎快要熄灭、光芒微弱到如同风中残烛的词条——【原主·陈默】。
“不是逆袭,”言辙收回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对身旁的苏沁低声说道,“是侵占。”
与此同时,城南基地的阿青传来了新的发现。
他通过分析“无名碑”崩坏时逸散的残律,逆向追踪到一股异常的能量波动,源头直指城东一座废弃的大剧院。
“频率很高,是‘名面共振’。”阿青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技术的严谨与一丝凝重,“这种能量特征,只有一个解释——‘人格熔炉’。”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北境的墨九娘也发来了加密传讯,内容简短却骇人:“千面会。一个至少存在了三百年的古老组织,专精‘社会脸谱剥离术’。他们从不直接杀人,他们只是把人……变成更好用的‘壳’。”
言辙盯着电子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红色坐标,废弃剧院的位置像一只凝视着城市的猩红巨眼。
他忽然开口,问了阿青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的名字、身份、乃至性格都被替换了,他还算活着吗?”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阿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那只是一个被签了名的空瓶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早就与瓶子无关了。”
潜入计划必须立刻执行。
为了不引起注意,言辙利用精神力在自己头顶伪造了两个全新的标签——【落魄才子】、【可塑性强】。
前者代表着拥有一定基础却又急于改变现状的渴望,后者则是“千面会”最喜欢的原材料特质。
接头地点在剧院后巷一个堆满垃圾的死角。
一个被称为阿七的男人靠在墙上,他半张脸的皮肤似乎没有完全贴合,嘴角在笑,眼角却在轻微抽搐,显得极度不协调。
“想卖脸?”阿七冷笑着上下打量言辙,目光在他头顶的标签上停留了片刻,“新来的?想换张好皮囊,就得先有胆子把自己的旧皮扒下来。这是规矩。”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触感冰凉的骨制面具,丢了过来:“戴上它,你才能看见‘熔炉’,也才能让‘熔炉’看见你。”
言辙接过面具,入手温润,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在他指尖触及面具的瞬间,一缕比发丝还细的精神力悄然附着其上,无声无息地植入了一个微型精神道标——【溯源之契】。
戴上面具,眼前的世界瞬间变了。
空气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哀嚎的能量丝线,它们都指向一个方向——地下。
所谓的“人格拍卖夜”,就在剧院正下方的巨大空洞中举行。
中央,是一座高达十米的赤红色熔炉,构成炉身的并非金属或岩石,而是由无数张痛苦、嫉妒、自卑、不甘的面孔挤压凝聚而成。
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仿佛有亿万个失败者的灵魂在挣扎。
一个戴着纯白面具,代号“无颜”的男人立于高台之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丝线,精准地缠绕住场内每一个人的心脏。
“你们的痛苦,皆来自不匹配。穷苦的出身,配不上你们的野心;平庸的相貌,配不上你们渴望的爱情。我们,不是魔鬼,我们只是纠正错误的工匠,帮你们……换一张更合适的脸,去过你们本该拥有的人生!”
场下响起一片压抑而狂热的吸气声。
当第七位成功被“塑造”的“贵子”被高价拍出时,他头顶着【商业奇才】的光环,迈着自信的步伐走上台,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而台下的某个角落,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原主”,则被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拖走,像丢弃一件垃圾。
就是现在!
言辙借着全场注意力都集中在新“贵子”身上的瞬间,悄然催动了早已埋下的【溯源之契】。
那枚骨制面具上的精神道标瞬间激活,化作一道无形的利箭,穿透层层能量防御,精准地钉入了赤红熔炉的核心!
言辙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一瞬间,他感知到了数百条若有若无的“人格链接”,它们如蛛网般从熔炉核心蔓延出去,一端连接着那些被改造的“贵子”,另一端……则连接着那些被剥离了身份的“原主”。
仪式进行到高潮。
高台上的无颜缓缓举起双手,享受着信徒们的狂热。
他慢慢揭下脸上的纯白面具,露出的,却不是一张完整的脸。
那是一张早已溃烂、布满狰狞伤疤、仿佛由无数张脸的碎片强行拼接而成的面孔——那是无数次剥离自我后,留下的永恒烙印。
“看啊!这就是新生!”他嘶哑地宣告。
“是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会场边缘响起。
言辙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中精光爆射,他激活了【溯源之契】的第二重效果,将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沿着那数百条链接,反向注入熔炉!
“你说他们痛苦,是因为不够完美?那我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痛。”
【真实之痛】!
刹那间,一股蕴含着所有“原主”被剥离时最原始、最撕心裂肺痛苦的精神冲击,通过熔炉的增幅,轰然炸开!
所有站在台上的、坐在贵宾席的“贵子”们,脸上的优雅笑容瞬间凝固。
下一秒,他们齐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抱住头颅,痛苦地跪倒在地,用指甲疯狂地撕扯着自己那张“完美”的脸。
“我不是他!我不是!”那个刚刚被拍卖的“商业奇才”在地上翻滚,口中哭喊出截然不同的声音,“我是陈默!我是卖烤串的陈默!”
“妈……我妈叫我小根!我想起来了!”另一个“集团总监”泪流满面,状若疯癫。
熔炉中的赤红色火焰,仿佛被泼了黑油,骤然转为死寂的漆黑,炉身上那些挣扎的面孔瞬间静止。
无颜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指着言辙,发出夜枭般的嘶吼:“你毁了他们的天堂!”
言辙一步步走出阴影,站在那转为漆黑的、不再燃烧的熔炉边缘,声音冷硬如铁。
“我给了他们地狱,也给了他们——自己。”
黑色的火焰无声地摇曳着,将整个地下剧院映照得如同亡魂的殿堂。
尖叫和哭喊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诡异的死寂。
那七个刚刚还疯狂嘶吼的“被替换者”,此刻都瘫倒在地,身体不再抽搐,只是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神采。
熄灭的火焰,与七个找回名字,却可能永远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共同构成了一幅沉默而绝望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