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喧嚣，似远在天边的潮汐，沈清辞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已然被无声地净化，剔除了所有无关的杂色与声响。数万弟子，高台长老，乃至头顶流动的云，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那道坐在石柱旁的白色身影，清晰得仿佛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他的眼瞳。
混沌魔气。
这四个字，像最甘美的蜜糖，又像最致命的毒药，在他心海中反复回荡，激起一圈又一圈贪婪的涟漪。
他修无情道，以身合天，追求的是对规则的极致掌控。为此，他可以舍弃一切常人所珍视的情感，将万事万物都化为自己道途上的资粮。柳如烟是，天衍宗是，整个三界，亦是。
而叶染，不，是她体内那股力量，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完美的资粮。
那是一种超越此界法则的力量，一种通往更高层次的钥匙。
他开始在心中冷静地构筑一个计划。这具凡胎肉身太过脆弱，根本无法承载那股力量的万一，必须用天材地宝细细温养，以无上心法引导。待其神魂与魔气彻底交融，如瓜熟蒂落，再行采撷……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那股纯粹的混沌之力融入自己道心，他的修为将突破此界桎梏，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届时，飞升成仙，乃至触碰那传说中的神明领域，也未可知。
至于叶染本人……一个心智不甚成熟，耽于玩乐的“孩童”，纵然掌握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也不足为惧。他有上百种方法，可以织就一张温柔的网，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一切。
沈清辞的目光愈发灼热，那是一种庖丁解牛般的审视，带着侵略性，仿佛要透过那层层血肉，将她灵魂深处那团漆黑的混沌，牢牢锁定，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就在他这股贪婪的意念攀升至顶点的瞬间，异变陡生。
并非石破天惊的巨响，也不是灵力爆开的华光。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
演武场上嘈杂的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变得沉闷而遥远。空气，似乎在瞬间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铅块般的沉重。
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比恐惧更古老的战栗，毫无征兆地窜上沈清辞的脊梁。
那是食物链底层的生物，在面对天敌时，最原始的本能反应。
错觉么？
他眉头微蹙，将这丝异样归结于自己心绪的波动。身为天道选定的“天命之子”，此界之中，谁能让他产生“天敌”之感？
然而，那股压力并未消散，反而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几何倍数地增长！
它不再是弥漫于空气中的粘稠，而是化作一柄无形的、凝练到极致的尖锥，穿透了空间，穿透了他的护体灵力，狠狠地，钉入他的神魂深处！
这一刻，沈清辞的视野中，一切都消失了。
他仿佛被独自抛入一片冰冷死寂的宇宙洪荒，四面八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与虚无。而在那黑暗的尽头，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无朋的金色竖瞳，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视万物为尘埃的、绝对的漠然。仿佛一颗星辰的生灭，一个世界的崩塌，于它而言，都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
在这双眼瞳的注视下，沈清辞引以为傲的修为，他那坚如万年玄冰的道心，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
他的灵力在经脉中凝滞，神魂被那股威压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灵台识海，此刻正掀起滔天巨浪。
“噗。”
沈清辞身体猛地一晃，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可一缕鲜血，还是不受控制地从鼻腔中缓缓流下。
他身后的几名弟子，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眼中无所不能、永远从容淡漠的沈师兄，竟然……流血了？
在他们看不见的神魂层面，沈清辞正承受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屈辱与痛苦。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巨龙盯上的蝼蚁，对方甚至不需要动，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足以将他碾得粉身碎骨。
就在他的神魂即将崩溃的边缘，一个冰冷、威严、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创世之初的律令，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她是我的人，你敢动试试？”
轰！
短短九个字，像九道混沌神雷，在他的识海中轰然炸开。那股足以压塌神魂的磅礴龙威，也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那场神魂层面的生死危机，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
可鼻尖温热的血迹，和神魂深处传来的阵阵刺痛，无一不在提醒着沈清辞，那一切都是真的。
他猛地喘了一口气，粘稠的空气重新变得可以呼吸。远处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他僵硬地抬起手，抹去鼻下的血迹，指尖的触感冰冷。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再次望向那个角落。
叶染依旧闭着眼，靠在石柱旁，仿佛睡着了。她那乌黑的发髻间，一枚样式简单的白玉发簪，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异常。
可沈清辞的瞳孔，却骤然紧缩。
是那枚发簪！
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那个霸道无匹的声音，源头……就是那里！
这个叶染，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上，还藏着一个无法想象的、恐怖的存在！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方才那股炽热的贪婪，瞬间冷却了大半。
不是孩童。
她根本不是什么拥有强大力量却心智不熟的孩童。
她是一头披着羊皮的……不，她是一头被更恐怖的巨兽守护着的幼崽！
想动她，就必须先过她身后那头巨兽那一关！
沈清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幻不定。
屈辱，愤怒，惊骇，还有……一丝更加病态的兴奋。
越是危险的猎物，捕获之后，所能带来的满足感，才越是巨大。
他死死地盯着叶染，目光中的贪婪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挑战，变得更加深沉，更加执着。
演武场的另一端，高台之上。
几位修为最高的长老，也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极淡，却又极恐怖的悸动，一闪即逝，快到让他们以为是错觉。
“刚才……你们感觉到了吗？”一位太上长老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中满是凝重。
赵鹤长老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他刚才只觉得心头一紧，仿佛被什么洪荒巨兽瞥了一眼，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是什么人？”执法堂李长老面色沉肃，“这股气息，不属于我天衍宗任何一人。”
几位大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神识散开，笼罩住整个演武场，一寸寸地探查，却一无所获。
那股气息，来得突兀，去得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最终，他们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引发了今日所有异象的少女身上。
又是她。
这个叶染，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叶染，此刻正“睡”得香甜。
当然，是装的。
沈清辞那道黏腻又充满占有欲的目光，像一条湿滑的毒蛇，爬过她的皮肤，让她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恶寒。
她正盘算着，是不是该提前送这位原书男主上路，免得他总在眼前碍眼。
结果，还没等她动手，她头上的“簪子”先不乐意了。
叶染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磅礴的龙威从敖烬沉睡的魂体中苏醒，凝成一道精准的“精神冲击波”，朝着沈清辞的方向，就那么“biu”地一下，射了过去。
那感觉，就像养在家里的大狗，对着门外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龇着牙，发出低沉的警告。
叶染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她靠在冰冷的石柱上，眼皮都没抬一下，一缕极细微的神念，悄无声-息地探入了发簪之中。
那神念，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那条刚刚发完脾气，正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的老龙。
“敖烬。”
“你这是在宣示主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