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浅月巧设茶话会,先发制人破阴谋
三日后,相府。
汀兰水榭一改往日的清寂,变得热闹起来。
青禾领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具从锦盒中取出,用温热的软布轻轻擦拭。那瓷器釉色温润如玉,仿佛蕴含着一汪春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一层柔和内敛的光。
这是沈兰芝当年最爱的一套茶具,自她去世后,便被束之高阁,十几年未曾见光。如今重见天日,依旧光洁如新,仿佛故主人的风骨与品味,从未随时光流逝而蒙尘。
苏浅月就坐在不远处的窗边,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青禾她们身上。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套茶具,是她记忆里母亲为数不多的鲜活剪影。她记得母亲执壶倒茶时,手腕上那只玉镯与茶杯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她今日,就要用母亲的茶具,在这汀兰水榭里,招待那些本该去听柳玉容哭诉的客人们。
帖子是前日送出去的。
吏部尚书府的王夫人,最先收到的是柳玉容的帖子。帖子用的是最素净的纸,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病气,仿佛隔着纸都能闻到药味。王夫人只看了一眼,便放在了一边,吩咐管事妈妈:“回了相府那边,就说我近来偶感风寒,不便探病,免得过了病气给柳夫人。”
管事妈妈心领神会,正要退下,门房又递上一张帖子。
这张帖子则截然不同。上好的玉版宣,墨色清润,字迹秀逸中透着一股沉稳。落款是“晚辈苏浅月”。
“皇后娘娘的帖子?”王夫人有些意外,接过来细看。
帖子写得极为谦恭,说是新得了些上好的蒙顶甘露,又从女学里听到些新鲜趣闻,不敢独享。知晓各位夫人是京中女眷的表率,见识广博,特邀诸位过府品茶闲叙,顺便指点指点她这个晚辈在管家和办学上的疏漏之处。
王夫人捏着帖子,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意。
一个哭哭啼啼,暗示继女不孝,意图拉人站队。
一个温婉大方,名义上是请教,实则是展示成果。
高下立判。
柳玉容那点宅斗的伎俩,在这些京城贵妇圈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手看来,实在上不了台面。而苏浅月这一手,却玩得漂亮。她不辩解,不攻击,甚至连提都没提柳玉容,只是堂堂正正地摆开茶席,请你来看,请你来品。
这份气度,才像是相府嫡女、当朝皇后该有的样子。
“回了皇后娘娘,就说老婆子一定准时到。”王夫人将苏浅月的帖子郑重地放在了手边。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都察院李御史府和定国公府。没有一位夫人,会拒绝一场来自皇后的、体面又有趣的茶会,而去听一个失势继母的满腹牢骚。
午后,客人们陆续抵达。
吏部尚书王夫人、李御史夫人,还有几位与苏家素有往来的世家贵妇,都依时而至。定国公老夫人年事已高,派了她最倚重的儿媳妇前来。
她们一踏入汀兰水榭,便觉眼前一亮。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俗气,也无愁云惨雾的压抑。窗明几净,兰草幽香,几案上摆着时令的鲜花瓜果,处处透着一股雅致与生机。
苏浅月一身家常的湖蓝色长裙,未施粉黛,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简单的碧玉簪。她含笑站在门口相迎,举手投足间,既有少女的清丽,又有主母的端庄,让人如沐春风。
“劳烦各位伯母、婶娘走这一趟,浅月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她亲自将众人迎到席间坐下。
众人落座,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具上。
“这可是……前朝官窑的珍品?”李御史夫人是个爽快性子,忍不住开口赞叹,“我只在画册上见过,今日还是头一回见着实物。”
苏浅月浅浅一笑,亲自为众人斟茶。碧绿的茶汤注入天青色的茶盏中,汤色清亮,茶香四溢。
“这是母亲当年的心爱之物,她总说,好茶需配好器,更要与知己共饮。今日借花献佛,请各位长辈品尝。”
一句话,既解释了茶具的来历,又不动声色地将众人捧为“知己”,听得几位夫人心里熨帖无比。
王夫人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只觉满口清香,甘冽醇厚,果然是极品的蒙顶甘露。她放下茶盏,状似无意地开口:“说起来,柳妹妹近来身子如何了?前儿收到她的帖子,说是病得不轻,我们这些做姐妹的,心里也惦记得很。”
来了。
苏浅月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与自责。
她放下茶壶,轻轻叹了口气:“多谢王伯母挂心。母亲近来确实精神不济,汤药不断。唉,都怪我不好。”
众人都看向她。
“我年轻,又是头一回接管这么大的家业,许多事都做不周全。账目上怕有疏漏,人情上来往怕有失礼,底下人管束怕有不严……日日提心吊胆,唯恐哪里做得不对,惹母亲烦心,加重了她的病情。”她垂下眼睫,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前几日,我还听府里下人嚼舌根,说我……说我以皇后之尊,还霸着娘家的中馈不放,是不合规矩,不懂孝道。我听了,心里难受了好几天。”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
这简直是把柳玉容准备好的所有“罪名”,都自己先一五一十地认了,还主动扣在了自己头上。
柳玉容想说她管家不力?苏浅月先说自己“年轻,做不周全”。
柳玉容想说她不懂规矩?苏浅月先说自己听了下人议论,“心里难受了好几天”。
这一下,反倒让准备好帮腔或试探的几位夫人不知如何开口了。人家小姑娘都主动承认错误,姿态谦卑到这个地步了,你再揪着不放,岂不是成了倚老卖老、刻意为难晚辈的恶人?
李御史夫人心直口快,当即便道:“这是谁在背后胡说八道!你如今是皇后,相府的中馈你不掌,难道还让那些下人管不成?再说了,柳夫人病着,你这个做女儿的替她分忧,本就是孝心,何来不孝之说!我看说这话的人,才是其心可诛!”
“李夫人说的是。”定国公府的儿媳也温言附和,“皇后娘“娘一片孝心,我们都看在眼里。谁家没有几个爱嚼舌根的下人,听了便罢,不必放在心上。”
王夫人更是人精,她看着苏浅月,意味深长地说:“你父亲让你管家,是信你。你愿意管家,是孝顺。至于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家宅安宁,便是最大的规矩。”
三言两语,柳玉容精心策划的攻势,便被苏浅月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于无形。
苏浅月抬起眼,眼圈微微泛红,像是感激,又像是委屈:“多谢各位长辈体谅。有你们这番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她恰到好处地收住了情绪,随即又展颜一笑,仿佛雨后初晴。
“唉,瞧我,好好的茶会,倒说起这些烦心事,扫了大家的兴。”她拍了拍手,对一旁的青禾道,“不说这些了。我今日请各位长辈来,是真有些新鲜东西想与大家分享。”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提了起来。
只见青禾转身入内,再出来时,手上却没捧着什么绣品画作,而是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的,竟是几本装订得整整齐齐的……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