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二月末,春寒料峭。
(雍正喜在圆明园处理朝事,故多居于圆明园中)
春寒料峭,宫人们行走在圆明园的甬道上,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一些看似无意间的交头接耳,在不起眼的角落悄然发生。
“听说了吗?闲月阁那位,胎象能这么稳,全靠温太医尽心呢……”
“温太医可是自幼与莞贵人相识的,这份情谊自然不同寻常。”
“是啊,温太医日日请脉,有时一待就是小半个时辰,真是……尽心尽力。”
“嘘!慎言!不过,也难怪皇上如此看重,温太医医术好,人又……谦和体贴。”
这些话语,如同初春的寒气,无孔不入。它们并未直接指控什么,只是将“温实初”、“自幼相识”、“尽心尽力”、“体贴”这些词汇与有孕的甄嬛联系在一起,刻意营造出一种暧昧不明的氛围。流言的目标并非立刻置人于死地,而是要像慢性毒药般,侵蚀皇帝和众人的信任,在甄嬛和温实初之间制造难以逾越的鸿沟。
流言很快便拐弯抹角地传到了闲月阁。甄嬛闻之,脸色瞬间煞白,手中正在为未出世孩子做的小衣裳滑落在地。她与温实初清清白白,但人言可畏,尤其是涉及皇家颜面和皇嗣血统!
“无耻!”眉庄气得浑身发抖,她深知这流言的恶毒,“定是有人见不得你好,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甄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姐姐莫急。此时越慌,越容易授人以柄。”她立刻做出决断,“瑾汐,去太医院传话,说我今日身子尚可,请温太医不必日日来请脉,三五日一次即可。若有何不适,再派人去请。”这是最直接的避嫌方式。
同时,她对眉庄道:“姐姐,日后温太医若来,还需你始终在场。”眉庄郑重点头:“这是自然。”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流言不仅针对甄嬛,更将温实初置于险地。
温实初也听到了风声,如同五雷轰顶。他一生谨守医德,对甄嬛如今只有故友之情和臣子之忠,何曾有过半分逾越?这污蔑不仅毁他清誉,更是要他的命!他惶恐不已,当值都有些神思不属。
院判章弥将他叫去,面色凝重地提醒:“实初啊,你医术精湛,陛下和娘娘们都信赖有加。但宫闱重地,瓜田李下,还需更加谨慎才是。有些事,避嫌总是没错的。”连院判都如此说,可见流言影响之广。
温实初心中冤屈,却无从辩白,只能唯唯称是,心中苦闷至极。
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宜修耳中。她闻言,只是冷哼一声:“端妃也就这点能耐了。动不了根本,便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世兰在一旁气得跳脚:“这毒妇!竟敢如此污蔑莞贵人和温太医!娘娘,咱们绝不能轻饶了她!”
宜修瞥她一眼:“证据呢?你如何证明流言是她所为?”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过,她既然敢出手,就要承受后果。她想用流言杀人,本宫便让这流言,反噬其身!”
宜修迅速采取行动:
她以中宫之名,召见内务府总管和部分有头脸的管事太监、嬷嬷,明确表态:“莞贵人怀有龙裔,乃皇家之喜。温太医尽心竭力保皇嗣安稳,是其本分。本宫与皇上对此深信不疑。若再让本宫听到任何捕风捉影、污蔑妃嫔、诋毁太医的言论,无论何人,一律按宫规重处,绝不姑息!”此举强力震慑了宫中的议论。
她故意在赏赐甄嬛和安抚温实初时,大力褒奖沈眉庄日夜陪伴、细心照料之功,将公众的注意力引向甄嬛与眉庄之间“姐妹情深”的佳话,巧妙冲淡了暧昧流言。
暗中命宫中探子暗中严密监控端妃居所及与之外界的一切联系,同时调查流言最初的传播路径,虽然端妃做得隐蔽,但总要留下蛛丝马迹。
雍正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起初心中确有一丝不悦和疑虑,帝王的猜忌心让他对任何可能涉及皇家颜面的事都格外敏感。但他并非昏君,冷静下来后,仔细思量:甄嬛素来端庄,温实初亦非孟浪之人,且皇后已迅速出面弹压,并强调了沈贵人的功劳。
他选择默许了皇后的处理方式,并未深究,但对闲月阁和温实初,心底那根警惕的弦却悄然绷紧了些。他需要观察,也需要平衡。
流言在皇后的强力干预下,表面上迅速平息了下去。但它在当事人心中留下的阴影却难以磨灭。
甄嬛更加深居简出,与温实初保持了绝对的距离,心中对幕后黑手的恨意更深。
温实初则更加谨小慎微,除了必要的诊脉,几乎不再与任何妃嫔有额外接触,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凉。
而端妃,虽然此次计策未能造成实质性伤害,但看到皇帝那丝未能完全消除的疑虑,以及甄嬛阵营被迫采取的守势,她感到了一丝快意。这让她相信,只要不断制造麻烦,总能找到致命的机会。
甄嬛住所内,不似往日熄灯早。
今夜,东暖阁的窗纸上,一直映着摇曳的烛光,直到深夜。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流言风波,虽未在明面上掀起巨浪,但那淬了毒的暗箭,却精准地刺中了甄嬛心中最不安的地方。
她虽在众人面前保持了镇定,甚至反将一军,但独自一人时,那份被无端构陷的委屈、后怕以及深宫女子固有的脆弱,便如同夜色般弥漫上来,让她心绪难平,辗转反侧。
床榻边,沈眉庄并未歇在自己房中,而是搬了张绣墩,静静坐在甄嬛床边。
她已卸了钗环,只着一身素净的寝衣,墨发披肩,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娴静。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刻意安慰,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甄嬛微凉的手指,另一只手执着一柄素面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为她扇着风。扇出的风微弱,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属于眉庄身上的淡淡药香和体暖。
阁内寂静,只闻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这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