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在赏花宴上自取其辱的消息，比风跑得还快，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
战王府内，却无人谈论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清晨，墨骁珩在院中练枪。银枪如龙，破空生风，矫健沉稳的身姿，早已是战王府最寻常又最令人心安的风景。
虞怀瑾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时常落在丈夫身上。看着他腾挪闪转的英姿，看着他挥洒汗水的侧影，心中便充满了踏实的暖意。
“父王，您好厉害！”墨云柔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蹦蹦跳跳地过来，如今她的“柔仪阁”生意红火，小姑娘整个人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但在她敬爱的父王和母亲面前，依旧是那个活泼爱娇的小女儿。
墨骁珩一套枪法练完，气定神闲地收势。接过小女儿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汗，又拈起一块甜瓜，很自然地先递到虞怀瑾嘴边。
虞怀瑾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眉眼弯弯：“甜。”
墨骁珩眼底便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将剩下的一半自己吃了。
墨云柔捂着小嘴偷笑，大眼睛滴溜溜转着，满是揶揄。
“笑什么？”墨骁珩瞥了她一眼，语气故作严肃，眼底却无半分责怪。
“笑父王和母亲恩爱呗，”墨云柔胆子也大了，笑嘻嘻道，“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咱们战王府的规矩就是王妃最大！”
“贫嘴。”虞怀瑾轻嗔一声，脸颊微热，心底却甜丝丝的。
这时，管家步履匆匆而来，面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先是对墨骁珩和虞怀瑾行了礼，然后迟疑地看向虞怀瑾。
“王妃，虞家……派人递了消息来。”
虞怀瑾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抬眸：“何事？”
管家低声道：“是……是关于大小姐的。今早……人被发现在城西的陋巷里，没了。说是……自己喝了不干净的东西。”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墨云柔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有些无措地看向虞怀瑾。连墨骁珩也放下长枪，目光落在妻子身上，带着询问与关切。
虞怀瑾沉默着，书页在她指尖停留了许久。
虞怀姝……死了。
这个与她一同重生，费尽心机抢走她前世姻缘，将她推入所谓“火坑”的姐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贫瘠和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预料之中，却又带着一丝命运的唏嘘。
她心中并无快意，也无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
“知道了。”良久，虞怀瑾才轻轻合上书卷，声音平和，“虞家若来问丧仪之事，按寻常亲戚礼节，送份奠仪过去便是。王爷与孩子们就不必亲自前往了。”
“是，老奴明白。”管家松了口气，恭敬退下。他就怕王妃心软，或是被这事影响了心情。看来，是他多虑了。
“母亲……”墨云柔小心翼翼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您没事吧？”
虞怀瑾拍拍她的手背，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无事。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墨骁珩走到她身边，大手覆上她的肩头，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他从不问她对虞怀姝是何种感情，他只在乎她是否安好。
“我没事，王爷。”虞怀瑾仰头看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只是觉得，人生际遇，当真奇妙。”
她站起身，走到廊下，望向庭院。
春日暖阳正好，将王府的花木亭台镀上一层浅金。不远处，隐约传来墨云辰朗朗的读书声。墨玉琳约了沈家小姐去逛她三嫂开的铺子，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出了门。府中下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处处透着蓬勃的生机与安宁的富足。
这一切，都与记忆中那个破败、阴郁、充满绝望的战王府，判若云泥。
而这一切的改变，始于她踏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天。
她清晰地看到，命运的岔路口，虞怀姝自以为抢走了通往锦绣前程的捷径，却不知那是一条让她万劫不复的荆棘之路；而她自己，看似接手了一个无人看好的烂摊子，却凭借双手与真心，将这片荒芜之地，耕耘成了独属于她的，愈发璀璨耀眼的星辰大海。
“姐姐，”她在心中轻声低语，带着最后的告别，“你汲汲营营，终究是抢走了我不要的荆棘，而丢掉了本可属于你的星辰。”
这，就是重生给予她们姐妹，最残酷，也最公平的答案。
“想什么？”墨骁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虞怀瑾转过身，倚进他宽厚的怀抱，感受着他身上刚运动过的蓬勃热气，将那些纷杂的过往尽数抛却。
“在想，”她唇角扬起，眼中闪着光，“云锋前日来信说边关风沙大，想吃家里炖的羊肉了，正好庄子上送来了肥羊，午间便让厨房炖上，连同新做的衣裳一并给他捎去。”
墨骁珩低头看着她，冷硬的眉眼彻底柔和下来：“都依你。”
午后，湘西谢家旧宅。
虞怀姝的死讯，也辗转传到了这处早已门庭冷落的宅院。
老仆在清扫庭院时，低声与同伴唏嘘了几句。谁能想到，几年前还被视为“良配”的谢家，如今落得这般光景。少爷谢长卿因罪被流放边陲，音讯全无，生死不知。少奶奶虞怀姝更是……唉。
书房内，积了薄薄一层灰。早已不复几年前“未来首辅”的意气风发。
谢长卿被流放前，曾在此处砸碎了最后一套像样的瓷器。他失去了虞怀瑾前世那些关键的点拨和暗中筹谋，许多决策急功近利，漏洞百出，最终卷入一场说不清的官司，断送了前程。
虞怀姝嫁过来后，并未如她想象般带来助力，反而因着她的短视和不断与战王府较劲的心思，屡屡拖他后腿。夫妻二人争吵不断，感情早已消耗殆尽。
他有时会恍惚想起，前世那个站在他身后，虽不言不语，却总能在他迷茫时给予最中肯建议，在他遇到难关时默默替他打点好一切的虞怀瑾。
若……若是她……
这个念头，在他被押解出京时，曾无比清晰地浮现，随即化为更深的绝望与自嘲。
没有若是。那个被他和她姐姐联手放弃的女人，如今正站在云端，受尽战王宠爱，儿女个个成才，府邸富贵逼人，是他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存在。
而他自己，从流放之地传来的零星消息看，境况凄惨，生死难料。这处旧宅，也只剩下无尽的空寂与悔恨。
战王府，晚膳时分。
饭厅内灯火通明，虽少了墨云锋在家时的喧闹，却依旧温馨。
墨云辰细致地替虞怀瑾布菜，说着今日在翰林院的见闻。墨云柔则兴奋地展示着新设计的珠宝图样，墨玉琳在一旁给出建议，笑语不断。
墨骁珩坐在主位，默不作声地给虞怀瑾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清蒸鲈鱼。
“母亲，二哥收到家书和东西，肯定高兴坏了！”墨云柔笑着说道，“他上次信里还抱怨嘴里淡出鸟来了呢！”
虞怀瑾笑着点头：“但愿他在外一切都好。”她看着眼前和睦的家人，心中被暖意填得满满的。
这就是她的家。即便有人远行，牵挂依旧将彼此紧密相连。吵闹，却温馨；平凡，却珍贵。
饭后，孩子们各自散去。墨云辰要去整理文书，墨云柔和墨玉琳则继续钻研图样。
虞怀瑾和墨骁珩并肩在花园中散步。
月色如水，洒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今日虞家的事，你真的不在意了？”墨骁珩握着她的手，低声问。
虞怀瑾轻轻摇头，靠在他臂膀上：“早在嫁给你那天，就不在意了。她有她的选择，我有我的路。如今看来，我的路，才是对的。”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夜空中渐渐亮起的星辰，声音轻柔却充满力量：“王爷，你看这夜空。有人或许会为一颗流星短暂的光芒而欢呼，却忽略了身边这片亘古璀璨的星河。虞怀姝就是那个追逐流星的人，而我，”她转头，笑望着他，眼中倒映着满天星辉与他深邃的目光，“很庆幸，守住了我的星河。”
墨骁珩心头一动，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他不善言辞，只能用行动表达。
他的世界，因她而重新变得广阔，可以容纳沙场点兵，朝堂风云；也因她而变得具体而微，只装得下这府中的欢声笑语，和她的一颦一笑。
什么白月光，朱砂痣，都不过是虚无的幻影。
唯有怀中的她，是真实的温暖，是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璀璨星辰。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下颌轻轻蹭着她的发顶，“你就是我的星河。”
虞怀瑾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
所有的风波与算计，都已远去。
未来的路，有他，有孩子们，有这个家，便是人间最好的光景。
荆棘丛生之路，已与他人作伴。
而她拥有的，是掌中璀璨的星辰，与眼前触手可及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