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麓四月初的早晨,太阳像个腌得不透心的咸蛋黄。
苏清风站在空地中央,看着眼前三个跃跃欲试又难掩青涩的年轻人。
郭永强、王友刚、刘志清,他们手里攥着的53式步骑枪。
“这打枪啊,头一桩,就是站得像棵扎根的老柞树!”
苏清风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风般的穿透力,他走到郭永强身边,用没受伤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腿肚子。
“两脚分开,对,就这么宽,比你那肩膀稍微宽点也成,稳当就行。”
郭永强依言调整,身子却因为紧张有些僵硬,像根棍子似的杵着。
“放松点,你这是要跟枪摔跤还是咋的?”苏清风被他逗乐了,抬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脚踝,“身子微微往前探,对喽!重心压低了,脚指头在鞋里抠着地,想象自己生了根!不然,就这老伙计往后那一坐,能把你顶个屁墩儿!枪都端不稳,还谈啥准头?”
郭永强讪笑着,努力模仿着苏清风说的那种“扎根”的感觉。
“第二步,握枪。”苏清风单手拿起自己的枪,动作流畅地示范,“左手,托住这儿,护木!不是让你捏着,是稳稳当当地托住,它是你胳膊的延伸。右手,握住枪颈,像跟老伙计握手,实在点儿!食指,自然地搭在扳机护圈外边,别急着往里伸,走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一边说,一边纠正着王友刚过于用力的抓握,“握要紧,但不能僵,劲儿得用巧了……”
苏清风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眼神不经意地飘忽了一下,脱口而出:“得像搂着自家媳妇儿……”
话一出口,他猛地顿住,眼前瞬间闪过王秀珍昨夜那含泪又决绝的脸庞,耳根子有些发烫。
他赶紧用力咳嗽两声,掩饰着尴尬,粗声粗气地找补:“……咳咳!那啥……是得像搂着啥传家宝似的,又稳当,心里还得放松!对,放松!”
“噗嗤——”
王友刚第一个没忍住,挤眉弄眼地偷笑出声,被苏清风狠狠瞪了一眼,立马缩了脖子,使劲憋着,脸都涨红了。
郭永强也肩膀耸动,只有刘志清依旧表情认真,像是没听见这个不太恰当的比喻。
苏清风迅速把话题拉回正轨,掩饰着内心的那点不自在:“最关键的是抵肩!”
他把枪托牢牢嵌进自己的右肩肩窝,脸颊自然地贴上冰凉的红木枪托。
“这儿!必须贴实了!肉贴木,骨顶铁,感觉到没?枪和你,从这会儿起就得变成一个!人枪合一,懂不?不然,等后坐力‘咣’一家伙撞上来,够你小子喝一壶的,明天保准肩膀青紫一片。”
他特意看向刘志清,“志清,你刚才那枪,瞄得是那个意思,但就是肩窝这里虚了,没吃上力,感觉挺准,一扣扳机,劲儿一顶,枪口就跳了,能不打偏吗?这跟你们玩弓箭不一样,弓弦那点劲儿,跟这铁疙瘩的后坐力没法比。”
刘志清若有所思,用力点头:“清风哥,我明白了,得让枪长在身上。”
“对喽!就是这么个理儿!”
苏清风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小伙子悟性好。
“接下来是瞄准。”
苏清风眯起左眼,右眼透过简陋的机械瞄具,望向几十米外那个歪歪扭扭的靶子。
“看着,缺口、准星、目标,三点得串成一条线!心里不能慌,像这结了冰的河面,平!气息得匀溜,别憋着,也别大喘气。等你瞄准的时候,这漫山遍野,这风啊雪啊,就都跟你没关系了,你眼里就只剩下这前面的准星,和你要打的那个目标!心无旁骛,懂不?”
他耐心地讲解着如何根据风的流向微微调整准星,如何预估子弹飞行的微小弧度,语言带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却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三个年轻人听得聚精会神,连刮过脸颊的,带着冰碴儿的寒风,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全身心沉浸在这充满力量与技巧的传授中。
“光说不练假把式,骡子马拉出来遛遛!”
苏清风把自己的枪递给跃跃欲试的郭永强。
“强子,照我刚才念叨的,再来一枪!甭慌,稳住了!”
郭永强郑重地接过枪,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回忆着苏清风的每一个示范,每一个要点。
郭永强重新调整略显笨拙的站姿,脚趾在棉鞋里使劲,感觉像是要抓住冰冻的地面。
他稳稳地托住护木,右手握紧枪颈,这次记得先把食指老老实实放在护圈外。
然后,郭永强咬咬牙,用力将坚硬的枪托狠狠抵进肩窝,甚至能感觉到旧棉袄下骨头的触感。
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贴上脸颊,眯起一只眼,开始瞄准。
准星在缺口里微微晃动,郭永强努力屏住呼吸,试图让那条线对准模糊的靶心。
这一次,他瞄得格外久,手指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砰!”
一声比之前似乎沉稳了些的枪响,撕裂了清晨的寂静。
枪身猛地向后一坐,郭永强身子晃了晃,但这次脚底扎根很稳,没有后退。
郭永强急忙抬眼望去,只见远处那破旧的靶子左上角,木屑微微飞起了一点!
“嘿!打着了!打着了!上靶了!”
郭永强愣了一秒,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猛地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脸上笑得像朵绽开的野菊花,完全忘了肩膀被撞得生疼。
“瞅见没?法子对了,劲儿用对了,就有门儿!”
苏清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疼吧?下次抵实点,但别太死性,找个巧劲儿。友刚,志清,别光看着,都按这个路子,挨个来!别浪费子弹,一人先打三发找找感觉!”
空旷的山坳里,开始有节奏地回荡起清脆又带着力量的枪声。
“砰!”
“砰!”
“砰!”
青年们呵出的浓重白气,与枪口袅袅升起,带着硝石特有味道的淡淡青烟混杂在一起,融入了长白山早春清冷纯净的空气里。
他们围着苏清风,一遍遍地重复着持枪、抵肩、瞄准、击发的动作。
每当有人打得靠近靶心一些,便会引来一阵小小的、压抑着的欢呼和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