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别啰嗦了，被子薄，衣服也别脱，半夜冻着可不是闹着的。我先睡了，那边空着一半，你要睡就赶紧上来！”
话音刚落，屋里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硝烟弥漫的岁月里，总要有人把心放得宽些，哪怕明日山崩海裂，今夜也照旧闭眼安眠。
徐子林嘴角牵出一丝苦笑，王风给他留下的床位靠墙那一边，他轻手轻脚从王风身侧跨过。
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淡淡月光，他才发现，原本该挤在床外的王风，竟把大半张床让给了他。
自己那壮实的身子，大半都悬在了床沿之外，夜里稍一翻身，怕是就要摔下地来。
想到这儿，徐子林心里微微一颤。
再看王风呼吸平稳，鼻息轻缓，像一头疲惫却安心的野兽般躺着，他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
目光穿过屋内那扇破烂不堪的窗棂，落在天边那轮模糊的月亮上，思绪如风飘远，终又归于宁静，缓缓合上了双眼。
天刚蒙亮，第一道阳光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些许暖意，徐子林猛地惊坐起来。
他伸手一摸身边，空荡荡的，王风早已不见踪影。
他下意识摸了摸衣领，第二颗扣子依旧好端端地扣着，这才放下心来。
脸颊被寒风吹得泛红，他搓了搓手，低声笑道：“这鬼天气，还是把最上面那颗扣上才踏实。”
整理好被褥，他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踏出屋子的一刻，整个人愣住了——王风只穿着单薄的布衫，正赤手空拳在雪地里，举着一块足有三十多斤重的石头，一趟趟来回走动，身上腾起淡淡的白气。
他动作虽沉，却有意压低声响，像是生怕吵醒屋里的人。
“老徐，起啦？太阳晒屁股喽！”
王风放下石块，呼出一团团白雾，胸口微微起伏，冲他咧嘴一笑。
徐子林皱眉道：“这么冷的天，你倒不怕冻坏了骨头？”
“冻不坏。”
王风摆摆手，“病是身子虚招来的，我这个人闲下来就难受。打仗时杀敌，没仗打就练体格，脑子才灵，筋骨才活络。你不信？早年有个算命先生说过，我这一生啊，缺的就是动，不动就没出路。”
徐子林点头：“这话我不但信，还听说你当初进部队前，是村里出了名的愣头青，谁家鸡飞狗跳都说是你干的。后来有个道士说你这股傻劲儿只有军营能治，王老爹含着眼泪把你送进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王风哈哈一笑，“听起来像胡扯吧？”
徐子林摇头：“不像。世上有些事本来就说不清。多少小时候呆头呆脑的孩子，长大后反倒成了人物？扛枪打仗，立功受奖，谁又能料到？”
刘备早年靠编织草席为生，每日与针线麻绳打交道，谁能想到此人日后竟能立国称帝，执掌一方江山？
朱元璋、刘邦等人未发迹时，也不过是田间地头的农夫、市井中的小吏，谁会相信他们有朝一日能坐拥天下，统领万民？
我虽没见过你当初懵懂的模样，但你的聪慧，却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
就说识字这事，我教了没几天，你便把我会的那些字全数掌握，简直令人咂舌。
这辈子我还真没遇见过像你这般一点就通的人。
王风一边笑着披上外衣，一边摆手道：“老徐，别再夸了，正事要紧。本来见你睡得沉，不想惊动，打算独自去找村长。可这小牛村的乡音难懂，我还是得请你当个帮手。”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两人一路前行，抵达小牛村中心地带，准备拜会村长牛先生。
有趣的是，这位村长姓牛，村子也叫小牛村，王风路上忍不住打趣徐子林：“你说这地方，是不是他祖上留下的产业？”
小牛村地处偏远，村落布局却极清晰。
屋舍沿河排布，呈一线延伸。
河流在村下一两米处蜿蜒而过，从河岸向右走上二十来步，便是村民居住的土屋群。
这些房屋背倚一座山岭而建，山名神牛山。
据传远古时期曾有一头神牛葬身于此，后人因此命名此山。
王风与徐子林起初只当是个民间故事，听罢一笑置之。
不料带路的老者认真说道：“这可不是瞎编的。神牛死后，尸骨就埋在这山上。只要你心存敬意，带上锄头铁锹进山挖掘，真能挖出它的骨头。那骨头有奇效，手被割伤或擦破皮，只要把骨粉撒在伤口上，一两个时辰内就能结痂愈合。”
真有这般灵验？
两人嘴上没说什么，只是点头附和，心里却不以为然。
谈笑间，已到村长家门前。
那是一座小院，外围由石块垒成圆状矮墙，正对堂屋的位置留着两米宽的缺口，没有门板，敞开着迎人进出。
院左是一片菜地，此时覆满白雪，隐约可见几株冻得发黑的土白菜。
院右种着几棵梨树，冬日里只剩光秃树干，枝桠伸展，透着几分清冷。
小院虽简朴，却透着一股宁静的味道。
正值寒冬，若是春意正浓时再来，梨树开花，菜地泛绿，处处萌发新芽，整个院子便会显得格外鲜活，让人心情舒畅，住着也格外安逸。
牛村长家的木门紧闭，中央挂着一对圆形铁环。
王风伸手抓住门环，上下轻晃，铁环撞击木门发出清脆声响，在院子里悠悠回荡。
屋内很快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话：“谁呀？”语气是当地方言，但王风听明白了。
徐子林赶紧应道：“是牛村长吗？我们是八路军，我和团长特地来拜访您。”
片刻后，门内响起拖沓的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拉开。
一位头发花白、年过六旬的老人慢慢走出来，目光在徐子林和王风身上来回打量，“你们真是八路军？”
“没错。”
徐子林点头，“我们的队伍昨夜路过贵村，借了几间空屋歇脚。打扰了乡亲们，今天特地登门致谢。”
老人摆摆手：“不用客气。八路军的事我听过，是护着老百姓的。那些屋子本来也没人住，你们住得舒服，尽管再来。”
“感谢您宽厚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