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车把的手突然一麻,眼前的洋车铺子就跟被揉碎的画儿似的散了,风里裹着股子焦糊味和火药味,呛得我直咳嗽。再睁眼时,脚下的土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石板路,街边的铺子挂着褪色的幌子,上头的字歪歪扭扭,还有不少洋文招牌混在里头,远处的钟楼灰蒙蒙的,钟声响得没精打采,倒像是敲在人心坎上的闷棍。我低头瞅了瞅自己,还是那身短褂子,只是洋车不知怎的变了模样,车架更结实,轮子也粗了不少,车把上还多了个亮晶晶的铁环,摸起来冰凉。“这是哪儿啊?”我嘟囔着,拉着车往前走,脚下的石板硌得脚底生疼,比北平城里的土路难走多了。
刚拐过一个街角,就见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兵丁扛着枪,横眉竖眼地站在路口,腰间的刺刀闪着寒光,路过的行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阵仗比当年军阀混战的时候还吓人,难道是又打仗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绕路,一个兵丁就冲我喊:“那拉车的!过来!”我不敢怠慢,赶紧把车停过去,脸上堆着笑:“长官,您有事儿?”那兵丁上下打量我一番,撇撇嘴:“你的车不错,借老子用用,拉我们去西直门!”我心里犯嘀咕,这哪是借啊,分明是抢,但看着他手里的枪,我也不敢说不,只能点头:“成,长官您上车,保管给您拉得又快又稳。”
两个兵丁上了车,沉甸甸的,压得车胎都瘪了些。我弓着腰往前拉,心里盘算着,这西直门我熟啊,当年拉包月的时候常去,可眼前的路怎么越走越陌生?街边的房子好多都塌了半边,墙头上弹痕累累,还有些老百姓蹲在墙角,眼神麻木地看着来往的人。“长官,这北平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旁边的兵丁啐了一口:“还不是小鬼子闹的!都打了好几年了,城里头人心惶惶的,也就咱们还在撑着。”小鬼子?我心里一震,当年我拉车的时候,只听说过东洋人,怎么就成了小鬼子,还打到北平来了?这到底是哪年啊?
正想着,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枪声,从前面巷子里传来。两个兵丁立刻跳下车,端着枪就往巷子里冲,其中一个回头喊我:“你在这儿等着!敢跑打断你的腿!”我哪儿敢跑啊,拉着车躲在墙角,心里怦怦直跳。枪声越来越密,还夹杂着喊杀声和惨叫声,听得我头皮发麻。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枪声渐渐停了,那两个兵丁浑身是土地跑出来,其中一个胳膊上还淌着血。“妈的,让小鬼子跑了几个!”他骂骂咧咧地说,然后冲我喊:“还愣着干嘛?快拉我去包扎!”
我赶紧把车拉过去,他一瘸一拐地上了车,另一个兵丁在旁边扶着。路上,我忍不住又问:“长官,这小鬼子占了北平多久了?”那受伤的兵丁叹了口气:“快四年了,民国二十六年丢的城,现在都民国三十年了。”民国三十年?我脑子嗡嗡作响,我记得我最后拉车的时候,还是民国十几年,怎么一下子就过了这么多年?难道我睡了一觉,就睡过了十几年?不对啊,我明明刚才还在洋车铺子门口,怎么一睁眼就到了民国三十年?
正迷糊着,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祥子?是你吗?”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破烂长衫的中年人站在路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皱纹,眼神却挺亮。我瞅了半天,才认出来:“老马?你怎么在这儿?”老马是我当年拉车时认识的同行,后来听说他儿子死了,女儿也跑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老马几步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真的是你!祥子,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了呢!”我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在铺子门口,一睁眼就到这儿了。”
这时,车上的兵丁不耐烦了:“磨磨蹭蹭的干嘛呢?快拉车!”老马吓得一哆嗦,赶紧松开手,我只好继续往前拉。到了一个临时包扎点,兵丁给了我几个铜板,就一瘸一拐地进去了。我拿着铜板,心里五味杂陈,这几个铜板,在当年还能买两个馒头,现在估计连一个都不够。老马还站在路边等我,见我过来,赶紧说:“祥子,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现在城里头乱得很,到处都是鬼子和汉奸,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我跟着老马穿过几条小巷,巷子两边的房子大多都空着,门窗破败,地上散落着垃圾和碎玻璃。“现在拉车不好干吧?”我问老马。老马叹了口气:“可不是嘛!鬼子到处抓人拉壮丁,汉奸又敲竹杠,挣的那点钱还不够糊口的,好多同行都改行了,有的去扛大包,有的干脆当了乞丐。”说话间,我们来到一个破旧的院子里,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都是拉车或者做小买卖的,见老马带了个人来,都好奇地打量我。
“这是祥子,我以前的同行。”老马给大家介绍,然后对我说是:“你就先在这儿住下,跟我一起拉车,好歹能混口饭吃。”我点点头,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这样了。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院子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鬼子的吆喝声。老马脸色一变:“坏了,鬼子来查户口了!”说着,赶紧把我往屋里推:“你快躲起来,你没户口,被他们抓住就麻烦了!”
我赶紧躲到床底下,心里怦怦直跳。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喊:“都出来!查户口!”然后是脚步声和翻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鬼子用生硬的中文问:“有没有陌生人?”老马赶紧说:“没有,都是一家人。”那鬼子不信,进屋翻了一圈,床底下比较暗,他没仔细看,就骂骂咧咧地走了。等鬼子走远了,我才从床底下爬出来,浑身都是土。“吓死我了。”我喘着粗气说。老马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就这样,天天提心吊胆的,鬼子比当年的军阀狠多了,抓住可疑的人就往死里打。”
第二天一早,老马就叫醒我:“走,跟我去拉车,早点出去或许能拉几个活。”我跟着他来到街上,街上比昨天稍微热闹了点,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还有些小贩在偷偷摸摸地做生意。我拉着车,老马在旁边陪着我,他说:“现在拉车得小心点,别往鬼子多的地方去,也别接那些穿着讲究的人的活,好多都是汉奸,小气还难缠。”我点点头,心里记着他的话。
走了没多远,就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路边,招手要车。老马赶紧拉了我一下:“别去,你看他那样子,八成是汉奸。”我犹豫了一下,那男人已经走了过来:“拉我去东交民巷,多少钱?”我刚想说话,老马就抢先说:“先生,不好意思,车坏了,拉不了您。”那男人脸色一沉:“你骗谁呢?车好好的,怎么拉不了?”说着,就想去拽车把。老马赶紧挡在我前面:“真的坏了,不信您看,车胎漏气了。”我顺着他的话,蹲下来假装看车胎。那男人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就转身走了。
等他走远了,我才站起来:“多亏你了,老马。”老马叹了口气:“这种人惹不起,上次有个同行拉了个汉奸,到地方后不仅没给钱,还被他打了一顿,说拉得慢。”我心里一阵发凉,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了。正走着,突然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我们赶紧走过去,只见一个鬼子正揪着一个小贩的衣领,嘴里骂着什么,小贩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摊子也翻了,水果撒了一地。
“太欺负人了!”我忍不住说了一句。老马赶紧拉了我一下:“别说话,小心被听见。”这时,一个年轻人突然冲了上去,指着鬼子喊:“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抢东西?”那鬼子愣了一下,然后拔出刺刀,对着年轻人就刺了过去。“小心!”我大喊一声,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一把推开年轻人。鬼子的刺刀没刺中年轻人,却刺中了我的胳膊,疼得我龇牙咧嘴,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祥子!”老马大喊着跑过来。那年轻人也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就朝鬼子打去。周围的人也被激怒了,纷纷捡起石头、砖头,朝着鬼子砸去。鬼子没想到会这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快撤!”老马拉着我和年轻人,就往小巷里跑。跑了好远,才停下来。年轻人看着我胳膊上的伤,愧疚地说:“大哥,谢谢你,都怪我太冲动了。”我摆摆手:“没事,路见不平,本该如此。”
老马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条,给我包扎伤口:“你呀,就是太老实,这种事以后少掺和,命要紧。”我点点头,心里却不这么想,鬼子都骑到咱们脖子上了,再忍下去,迟早得被他们欺负死。回到院子里,大家见我胳膊受伤了,都过来关心我。一个老大娘给我煮了碗姜汤:“孩子,喝点姜汤暖暖身子,伤口也能好得快点。”我接过姜汤,心里暖暖的,虽然世道艰难,但还有这么多好心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在院子里养伤,老马每天出去拉车,回来都会给我带点吃的。通过和大家聊天,我慢慢了解到,现在的北平,被鬼子占了四年多,老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鬼子到处烧杀抢掠,汉奸助纣为虐,反抗的人不少,但大多都牺牲了。我心里越听越不是滋味,想当年,我祥子只想凭着自己的力气,买一辆属于自己的洋车,过安稳日子,可现在,连安稳日子都成了奢望。
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就跟着老马一起出去拉车。这天,我们拉着车路过王府井,只见街上挂着好多鬼子的旗帜,还有不少鬼子在巡逻,脸上带着嚣张的笑容。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刘四爷!他比当年老了不少,头发都白了,穿着一件绸缎马褂,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旁边还跟着两个汉奸模样的人。我心里一阵恶心,当年他那么威风,没想到现在竟然投靠了鬼子,当起了汉奸。
刘四爷也看见了我,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我:“祥子?你还活着?”我没说话,眼神冷冷地看着他。刘四爷撇撇嘴:“没想到你还在拉车,真是没出息。”旁边的一个汉奸笑着说:“刘爷,这就是您当年说的那个祥子啊?现在都这世道了,还拉车呢,不如跟我们混,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我哼了一声:“我祥子就算饿死,也不会当汉奸!”
刘四爷脸色一变:“你小子,给脸不要脸!”说着,就想打我。老马赶紧挡在我前面:“刘四爷,祥子也是个苦命人,您就别为难他了。”刘四爷瞪了老马一眼:“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事?”旁边的汉奸也跟着起哄:“刘爷,别跟他们废话,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握紧拳头,心里的火气直往上冲,真想一拳砸在刘四爷那张老脸上。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冲动,我们两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枪声,街上的鬼子和汉奸都慌了起来。刘四爷脸色一变:“不好,怕是抗日的来了!”说着,赶紧带着那两个汉奸,慌慌张张地跑了。我和老马对视一眼,都笑了。“真是解气!”老马说。我点点头:“善恶终有报,他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枪声越来越近,只见一群穿着便衣的年轻人,拿着枪,朝着鬼子的巡逻队冲了过去。“是抗日游击队!”老马兴奋地说。街上的老百姓也纷纷鼓掌,还有些人捡起石头、砖头,帮着游击队打鬼子。我拉着车,也想冲上去,老马拉住我:“祥子,我们帮不上忙,别添乱。”我看着那些年轻人英勇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敬佩,他们为了国家,为了老百姓,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真是好样的。
游击队和鬼子打了半个多小时,最终把鬼子打跑了,街上一片欢腾。一个游击队员走过来,对我们说:“谢谢大家的支持,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一定能把鬼子赶出中国!”我使劲点点头,心里充满了希望。是啊,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总有一天,我们能把鬼子赶出北平,赶出中国,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
从那以后,我拉车更有劲头了,我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尽自己的一份力,支持抗日。有时候,我会帮游击队传递消息,有时候,我会把拉车挣来的钱,偷偷捐给游击队。老马见我这样,也很支持我:“祥子,你做得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虽然只是拉车的,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鬼子欺负我们。”
这天,我拉着一个客人去城外,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客人突然说:“祥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也是个有骨气的人,其实我是游击队的,想请你帮个忙。”我心里一动:“先生,您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忙。”客人说:“我们有一批药品,要运进城里,但是鬼子查得严,想请你用洋车帮忙运一下,药品都装在箱子里,表面上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货物。”我毫不犹豫地说:“成,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客人把我带到树林深处,那里有几个游击队员,正守着几个箱子。他们把箱子搬到我的洋车上,用布盖好。“路上小心点,鬼子的关卡很严,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是给城里的铺子送货的。”客人叮嘱我说。我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拉着车往城里走,我的心一直悬着,怀里像揣了个兔子。到了关卡,几个鬼子和汉奸拦住了我:“站住!干什么的?车上拉的什么?”我脸上堆着笑:“长官,我是拉车的,给城里的铺子送货的,都是些布料和杂货。”一个汉奸走过来,用脚踢了踢箱子:“打开看看!”我心里一紧,但还是假装镇定地说:“长官,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就不用打开了吧,耽误了送货,老板会骂我的。”
那汉奸瞪了我一眼:“少废话!打开!”我没办法,只好慢慢掀开布。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