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车把的手突然一阵发麻,像是被雷劈中似的,眼前的洋车还泛着刚打了蜡的光,下一秒胡同里的灰墙就变了模样——原先贴着“仁丹”广告的墙皮裂着大缝,上头刷着黑黢黢的“大东亚共荣”,风里裹着煤烟和一股说不出的焦糊味,连空气都比北平城冷了好几度。我愣在原地,脚底下的青石板硌得慌,再看自己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褂,可洋车的轮子不知怎的锈了半边,车座上还沾了点暗红色的印子,像血又像泥。
“祥子?你傻站着干啥!” 身后有人拍我肩膀,我猛回头,见是个穿灰布军装的小子,脸膛黢黑,额角还缠着绷带,手里攥着杆比他还高的枪。我认得这小子,是隔壁院子的二柱,可他原先不是拉洋车的吗?怎么穿了这身行头?“二柱?你这是……” 我话没说完,他就拽着我的胳膊往胡同深处拖,嘴里急吼吼的:“别叫我二柱!现在叫我李卫国!鬼子扫荡要到这儿了,快跟我走,再磨蹭命都没了!” 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洋车在后面“吱呀”乱响,心里头翻江倒海——鬼子?扫荡?这不是前几年听茶馆里先生说的戏文吗?怎么就真到眼前了?
拐过两个弯,胡同尽头藏着个破庙,里头挤了二十来号人,有老有少,都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二柱——不对,李卫国把我推到角落里,自己靠在门框上擦枪,枪栓拉动的“咔嚓”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我瞅着周围人的脸,有几个眼熟,是原先在车厂见过的苦哈哈,可他们现在眼神发直,嘴唇干得爆皮,怀里还抱着些破布包,不知道装的啥。“祥子,你那车还留着干啥?” 旁边一个穿补丁棉袄的老头凑过来,是张大爷,原先总在街口摆烟摊的。我指了指庙门外的洋车,喉咙发紧:“那是我的命……” 张大爷叹口气,往我手里塞了块硬邦邦的窝头:“命?现在这世道,活着才是命!昨天东头王掌柜一家子,就因为藏了个学生,被鬼子堵在屋里,连房都烧了……” 我咬了口窝头,剌得嗓子生疼,心里头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北平城怎么就成这样了?我祥子拉车拉了这么多年,就想攒钱买辆自己的车,过安生日子,可现在连安生日子的影都瞅不见了。
“卫国!外头有动静!” 庙门外突然有人低喊,李卫国“腾”地站起来,端着枪就往外冲,我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刚到门口就被他按住:“你去干啥?送死啊!” 我指着自己的胳膊腿:“我有力气,能帮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从腰里摸出把匕首塞给我:“跟着我,别出声!” 我攥着匕首,手心全是汗,跟着他贴着墙根走,胡同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风卷着落叶飘过,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还有鬼子说话的怪腔怪调。
走到胡同口,就见三个鬼子骑着马,手里拿着刺刀,正挨个踹路边的门。李卫国猫着腰躲在墙后,冲我比划了个“等”的手势,然后突然冲出去,一枪就撂倒了一个鬼子。剩下的两个鬼子反应过来,举着刺刀就冲过来,我脑子一热,攥着匕首就扑了上去,对着一个鬼子的腿肚子就扎了下去——我祥子拉车练出来的力气,这一下扎得又快又狠,那鬼子“嗷”地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上。李卫国趁机冲过来,一枪崩了另一个鬼子,然后蹲下来搜鬼子的身,摸出几个罐头和一把手枪,递给我一个罐头:“拿着,填肚子!” 我看着地上的鬼子,心里头又怕又恨,手还在抖,可攥着罐头的手却越来越紧——这就是欺负咱中国人的鬼子?这就是毁了咱北平城的豺狼?
“快走!枪声会引来更多鬼子!” 李卫国拽着我往回跑,刚到破庙门口,就见里头的人全涌了出来,张大爷拉着个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说:“卫国,庙里不安全了,咱们往哪儿走?” 李卫国皱着眉,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地图,铺在地上:“往西边走,那边有咱们的队伍。祥子,你的车能拉人不?” 我看了眼洋车,轮子虽然锈了,可还能走:“能!拉两个小孩没问题!” 张大爷立刻把小姑娘抱到车上,还有个老太太也颤巍巍地要上车,我扶着她坐好,攥紧车把:“坐稳了,我拉你们走!”
刚出胡同,就见远处来了一队鬼子,黑压压的一片,还有几辆装甲车,“轰隆隆”地开过来。李卫国低喊:“快躲进那片废墟里!” 我推着洋车就往旁边的破院子里跑,院子里的房子塌了大半,只剩下几根断梁。我把车藏在断墙后面,扶着老太太和小姑娘蹲下来,李卫国和几个年轻小伙子守在门口,紧盯着外面。鬼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狗叫的声音,我屏住呼吸,心里头祈祷着千万别被发现。
突然,一个鬼子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响起,叽里呱啦的,像是在问什么。李卫国握紧了枪,正要冲出去,就见一个穿长衫的男人从旁边走过来,对着鬼子点头哈腰,说着流利的日语。我认得他,是前几年在茶馆里见过的汉奸,叫刘三,原先也是个拉车的,后来投靠了鬼子。“太君,这儿没人,都是些破房子!” 刘三陪着笑,指了指别的方向:“那边有八路,我带你们去!” 鬼子信了他的话,跟着他走了。
等鬼子走远了,李卫国才松了口气,骂了句:“狗汉奸!早晚收拾他!” 我攥着拳头,心里头火冒三丈——都是中国人,怎么就有人甘心做鬼子的狗?我祥子虽然没文化,可也知道不能忘了本,不能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
歇了一会儿,我们继续往西走,我拉着洋车,车上坐着老太太和小姑娘,李卫国和张大爷在旁边跟着,还有几个年轻人轮流帮我推车。一路上,到处都是破墙断壁,原先热闹的街道现在空荡荡的,偶尔能看见几个逃难的人,脸上全是愁苦。走了半天,天快黑了,我们来到一个村子,村子里也遭过扫荡,好多房子都烧黑了,村口有几个放哨的,见了我们就喊:“站住!干什么的?” 李卫国掏出块红布晃了晃:“自己人,找赵连长!” 放哨的人立刻迎过来,领着我们进了村子,村子里有个打谷场,场地上搭着几顶帐篷,不少穿军装的人在忙活着,有的在擦枪,有的在包扎伤口。
一个络腮胡的汉子走过来,握着李卫国的手:“卫国,你们可算回来了!这几位是?” 李卫国指着我们:“都是北平逃出来的老百姓,这位是祥子,拉洋车的,力气大得很!” 赵连长看向我,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祥子同志!咱们这儿虽然苦,可能安身,先歇歇,吃点东西!” 旁边的战士端来几碗热粥,还有咸菜,我接过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心里头暖和多了——这就是咱们的队伍?待人这么和善,不像鬼子那样凶神恶煞。
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抹着眼泪说:“祥子啊,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没了……” 小姑娘也怯生生地说:“叔叔,你拉车真稳。” 我挠了挠头,笑了笑:“没事,应该的。只要咱们能活着,能把鬼子赶出去,再苦再累我都愿意。” 李卫国拍了拍我的肩膀:“祥子,你要是愿意,就留在队伍里吧,咱们一起打鬼子,收复北平!” 我看着眼前的战士们,看着他们身上的军装,又想起了自己的洋车,想起了北平城的胡同,想起了那些被鬼子害死的老百姓——我祥子拉车是为了过安生日子,可现在安生日子被鬼子毁了,我就得拿起武器,和他们干到底!
“好!” 我攥紧了拳头,声音响亮:“我留下!我跟你们一起打鬼子!” 赵连长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好样的!祥子同志,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队伍里的一员了!先跟卫国学学打枪,以后咱们一起杀鬼子,夺回咱们的北平城!” 我点了点头,心里头燃起了一团火——以前我祥子就想有辆自己的车,现在我想有个安稳的北平,有个安稳的中国!不管鬼子多凶,不管这仗多难打,我祥子都不怕,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这么多兄弟,这么多老百姓,咱们一起并肩作战,总有一天,能把鬼子赶出中国,能让北平城重新热闹起来,能让我再拉着洋车,在胡同里跑个痛快!
夜色渐深,打谷场上燃起了篝火,战士们围坐在一起,唱着歌,虽然歌声不整齐,可却充满了力量。我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枪,跟着战士们一起唱歌,心里头满是希望。我知道,以后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危险,可我不怕,因为我是骆驼祥子,是个不怕苦、不怕累的北平汉子,更是个要为国家、为老百姓战斗到底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