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车把的手突然一紧,车辕上的铜铃还没来得及晃出声响,眼前的北平城就变了模样——原本还算齐整的胡同口,如今塌了半截墙,碎砖堆里插着半面破旗,上面的太阳旗被风刮得歪歪扭扭,像块烂膏药贴在灰蒙蒙的天上。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我拉了半辈子车的北平啊,街面上的人都缩着脖子走,穿灰布军装的兵丁挎着枪来回晃,皮鞋踩在土路上的声音,比当年刘四爷的皮鞭还让人发怵。正愣神的功夫,身后突然有人拽我的车座子,我回头一看,是个穿短褂的小子,脸上沾着黑灰,手里攥着个啃了一半的窝头:“祥子哥?你咋还在这儿拉车?这时候上街,小心被东洋兵抓去当苦力!”我皱着眉打量他,这小子看着面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刚要开口问,就听见远处传来“哐哐”的锣声,有人扯着嗓子喊:“各家各户快关门!皇军要查良民证了!”那小子吓得一哆嗦,把窝头往我手里一塞:“祥子哥你快躲躲,我去叫王大爷他们!”说完就窜进了旁边的胡同,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捏着手里的窝头,糙得硌手,再看街上的人,一个个慌慌张张的,有的往门里钻,有的干脆翻墙头,刚才还不算冷清的街面,转眼就剩我和这辆洋车杵在那儿。正想把车拉到胡同里藏着,就听见“嘀嘀”的汽车喇叭声,两辆黑色的汽车开了过来,车头上插着太阳旗,后面跟着十几个东洋兵,端着枪,凶神恶煞的。为首的一个东洋兵,留着八字胡,眯着眼睛打量我,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的,良民证的有?”我心里一紧,我哪来的良民证?当年在北平拉车,就只有个车行的号牌,这时候拿出来,不就是找罪受吗?我攥紧了车把,指节都泛白了,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突然想起刚才那小子说的“王大爷”,或许能找他想想办法。正琢磨着怎么应付,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太君!他是我的伙计,良民证在我那儿!”我回头一看,是个穿长衫的老头,头发花白,手里拄着根拐杖,正是刚才那小子说的王大爷。那东洋兵上下打量了王大爷一番,又看了看我,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带他去拿良民证,快点!”王大爷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太君稍等,我们这就去拿!”说着就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胡同里拽。进了胡同,王大爷才松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祥子,你可真胆大,这时候还敢上街?你是不是忘了,上个月东洋兵抓了十几个没良民证的,都拉去修炮楼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越听越糊涂,问道:“王大爷,我咋听不懂你说的话?这到底是哪年啊?我昨天还在车行里跟刘四爷算账,怎么今天就成这样了?”王大爷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祥子,你是不是前些天被东洋兵打坏了脑子?这都民国二十六年了,东洋兵占了北平快半个月了!刘四爷?早就带着钱跑天津去了,车行都被东洋兵占了,改成他们的仓库了!”我脑子“嗡”的一声,民国二十六年?那不是十几年前吗?我怎么会回到这时候?难道是那天拉车的时候,被雷劈了一下,就稀里糊涂穿过来了?正想再问,王大爷又说:“别愣着了,先跟我回家,把良民证办了再说,不然迟早要出事。”我跟着王大爷往胡同深处走,两边的房子大多塌了半边,有的窗户用破布堵着,有的门口挂着“良民户”的牌子,看着心里堵得慌。走到一个小院门口,王大爷推开门,里面有几个人正围着一张桌子说话,见我们进来,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伤,握着我的手说:“祥子哥,你可算来了!我们正商量着怎么把药品送出去,你这车,说不定能帮上忙!”我更懵了,问道:“药品?送哪儿去?”那年轻人叹了口气:“城外的游击队缺药品,我们好不容易弄了一批,可城门查得严,根本运不出去。你这车,平时拉货拉人,不容易引起怀疑,要是你能帮忙,可就太好了!”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又想起刚才街上东洋兵的凶样,心里琢磨着,当年我祥子虽说只是个拉车的,可也知道不能看着外人欺负中国人。我攥了攥拳头,说:“行,我帮你们!不过我这车,只能拉人拉货,要是遇到东洋兵查,你们得想个法子应付。”那年轻人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我们都想好对策了,药品藏在车座下面的夹层里,上面放些粮食,就说是给城里的亲戚送的,只要不被仔细搜,肯定能过去!”王大爷也点点头:“祥子,这事危险,你要是不想去,我们也不勉强。”我摇了摇头:“王大爷,我祥子虽说没什么本事,可也知道啥是对啥是错,东洋兵占了我们的北平,欺负我们的人,我要是能帮上忙,咋能不去?”当天晚上,我们就把药品藏进了车座下面的夹层里,上面铺了一层粮食,看着跟普通的拉货没两样。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拉着车出了胡同,王大爷跟在我身边,假装是我的雇主,要去城外走亲戚。走到城门口,果然有十几个东洋兵在查,一个个端着枪,挨个检查过往的人和车。轮到我的时候,一个东洋兵走过来,用枪托敲了敲我的车座:“里面的,什么东西?”我心里一紧,脸上却装作镇定:“太君,是粮食,给城外的亲戚送的。”王大爷也连忙递上良民证:“太君,我们都是良民,这粮食是自己家种的,给亲戚送点尝尝。”那东洋兵接过良民证,看了看,又看了看车上的粮食,伸手就要去掀粮食袋子。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要是被掀开,药品就藏不住了!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枪声,几个东洋兵立刻警觉起来,朝着枪声的方向跑去,为首的那个东洋兵骂了一句,也顾不上检查我们,挥了挥手:“快走快走!”我心里松了口气,连忙拉起车,飞快地出了城门。出了城,王大爷指了指前面的一片树林:“祥子,到了,游击队的人就在里面等着。”我拉着车进了树林,里面果然有几个穿军装的人,见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帮着把药品从夹层里取了出来。为首的一个人握着我的手说:“同志,太感谢你了!这些药品,能救不少人的命!”我挠了挠头:“没啥,就是拉了趟车而已。”王大爷笑着说:“祥子,你可别谦虚,要不是你,这些药品还不知道能不能运出来呢!”正说着,就听见树林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有人喊:“东洋兵追来了!”大家立刻紧张起来,为首的那个人说:“你们快走吧,我们来应付!”我连忙拉起车,跟王大爷一起往回跑,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我不敢回头,只知道一个劲地拉着车往前跑,车把被我攥得滚烫,耳边的风呼呼地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不能被东洋兵抓住!跑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听不到身后的枪声,我和王大爷都累得气喘吁吁,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王大爷擦了擦脸上的汗:“祥子,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们都得遭殃。”我喘着气说:“王大爷,别说这些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城吧,不然天黑了,更危险。”我们歇了一会儿,就拉着车往回走,路上遇到几个逃难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有的还带着伤,看着让人心疼。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街面上更冷清了,只有几个东洋兵在巡逻,手里的手电筒晃来晃去,像鬼火一样。我们不敢走大路,专挑小巷子走,好不容易回到了王大爷的小院,里面的人都在等着我们,见我们回来,都松了口气。那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布包:“祥子哥,这是一点心意,你拿着,买些吃的。”我推辞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拉了趟车,不用给我钱。”王大爷说:“祥子,你就拿着吧,你这车,也需要修,这些钱,你留着用。”我实在推辞不过,就收下了布包,里面是几块银元,沉甸甸的。接下来的几天,我又帮着他们运了几次药品和粮食,每次都有惊无险,慢慢地,我也跟小院里的人熟了起来,知道那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叫小李,是游击队的联络员,王大爷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北平沦陷后,就跟着小李他们一起做事。这天,小李找到我,说有个重要的任务,要把一个受伤的游击队干部送出城,让我帮忙拉车。我一口答应下来,小李告诉我,那个干部伤得很重,不能走路,只能躺在车上,用被子盖着,装作是生病的亲戚,出城的时候,要是遇到东洋兵查,就说去城外看病。第二天,我把车打扫干净,在车座上铺了厚厚的被子,小李他们把那个受伤的干部抬上车,盖好被子,只露出一点头发。王大爷还是跟我一起去,装作是病人的家属。走到城门口,比平时查得更严了,东洋兵不仅查良民证,还要掀开被子看。轮到我们的时候,一个东洋兵走过来,用枪指着被子:“里面的,什么人?”王大爷连忙说:“太君,是我家亲戚,生病了,要去城外看病。”那东洋兵不信,伸手就要去掀被子,我心里一紧,刚要想办法,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太君!这里有情况!”几个东洋兵立刻转过身去,朝着喊的方向跑去,为首的那个东洋兵也顾不上我们,挥了挥手:“快点走!”我连忙拉起车,飞快地出了城门,心里暗暗庆幸,又一次躲过了检查。出了城,小李他们早就等着了,我们把受伤的干部抬下来,送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那个干部拉着我的手,虚弱地说:“同志,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我笑了笑:“没啥,应该的。”回去的路上,王大爷说:“祥子,你现在可是我们的功臣了,要是以后北平解放了,我们一定不会忘了你。”我心里暖暖的,以前我拉车,只是为了能有一辆自己的车,过安稳日子,可现在,我觉得做这些事,比有自己的车还让人踏实。这天晚上,我躺在车厂里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想着那些在前线打仗的游击队,想着街上受苦的老百姓,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不能只帮着运东西,我也要为北平的解放出一份力。第二天一早,我找到小李,说想加入他们,跟他们一起做事。小李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祥子哥,欢迎你!有你这样的人加入,我们就更有信心了!”从那以后,我不仅帮着拉车运东西,还跟着小李他们一起打探消息,有时候,还会给守城的东洋兵送点东西,套套近乎,打听他们的动向。虽然危险,可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事,是为了北平的老百姓,为了能早日把东洋兵赶出去。这天,小李告诉我,游击队要在城外发动一次袭击,炸毁东洋兵的炮楼,需要我帮忙把炸药运过去。我一口答应下来,小李把炸药藏在车座下面的夹层里,上面放了些蔬菜,装作是去城外卖菜的。走到城门口,东洋兵查得比平时更严了,一个东洋兵走过来,翻了翻车上的蔬菜,又用枪托敲了敲车座,我心里一紧,生怕炸药被发现。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爆炸声,几个东洋兵立刻慌了神,朝着爆炸声的方向跑去,为首的那个东洋兵骂了一句,挥了挥手:“快点走!”我连忙拉起车,飞快地出了城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出了城,小李他们早就等着了,我们把炸药卸下来,交给了游击队的人。当天晚上,城外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我知道,那是游击队发动袭击了。我站在小院里,看着远处的火光,心里激动得不行,想着东洋兵的炮楼被炸毁了,我们又离胜利近了一步。接下来的日子里,游击队的袭击越来越频繁,东洋兵越来越紧张,查得也越来越严,可我们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们知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我们,北平的解放,很快就要来了。这天,我拉着车在街上走,突然看见几个东洋兵在欺负一个老百姓,我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以前我祥子受欺负,只能忍着,可现在,我不能再忍了!我放下车,冲了过去,一把推开那个东洋兵,大声说:“不许欺负人!”那个东洋兵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举起枪托就朝我打来,我侧身一躲,一把夺过枪托,反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那个东洋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其他几个东洋兵见了,立刻围了上来,我也不害怕,握紧拳头,准备跟他们拼了。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枪声,小李带着几个游击队的人跑了过来,朝着东洋兵开枪,几个东洋兵吓得连忙逃跑。小李跑过来,拉着我的手:“祥子哥,你没事吧?”我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刚才有点冲动。”小李笑了笑:“祥子哥,你好样的!以后,我们一起跟东洋兵干!”我点了点头,看着街上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菜刀,跟在我们身后,朝着东洋兵逃跑的方向追去。我知道,北平的老百姓,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了,我们一定会把东洋兵赶出去,夺回我们的北平!我拉着我的洋车,跟在人群后面,心里充满了希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北平就会恢复以前的样子,街上又会充满欢声笑语,我又能拉着我的车,自由自在地奔跑,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