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的雪化得迟,七月里仍有冰棱悬在戊云洞顶,像串倒垂的水晶。狗剩帮胡二爷修补洞口的石墙,红狐狸蹲在旁边啃野葡萄,葡萄籽溅在冰棱上,融出一个个小圆坑。
“胡二爷,这冰里咋有头发?”狗剩凿开块冻得硬邦邦的冰坨,里面裹着缕灰黑色的毛,细得像棉线,却带着股熟悉的腥气——和当年张瞎子瓦罐里的灰仙味一模一样。
胡二爷正往石缝里塞艾草,闻言动作顿了顿:“是‘钦原’的翎羽。”他指的是昆仑神话里蜇死草木的神鸟,“当年英招大神除土缕时,钦原帮着叼过毒草,羽毛上沾了山根的戾气,被冻在冰里镇着。”
红狐狸突然竖起耳朵,往无云洞的方向跑。狗剩跟着过去,见黄三太爷正蹲在冰缝边,爪子捏着片碎裂的蛇鳞——是龙鳞斧上小蛇的鳞片。“土缕崽子没除干净。”黄三太爷的布袍沾着冰碴,“它在山根下钻了条暗道,往东南去了,那方向……是兴安岭。”
龙鳞斧“嗡”地炸响,小蛇的鳞片全竖起来,在斧身上绕成个圈。斧柄上的字扭曲着,渐渐显出“灰仙”二字——当年张瞎子用灰仙当供品,原来不是偶然,灰仙的土性最能引土缕的戾气。
“得去趟澜沧江。”胡二爷摸出个竹哨,是用昆仑的空心竹做的,吹起来像山风呼啸,“英招大神的火,得用江底的龙涎引。”他往狗剩怀里塞了块玉佩,上面刻着只狐狸,“这是胡家的‘风引’,能让红丫头在江里换气。”
红狐狸叼来个麻布包,里面是黄三太爷给的东西:三撮黄毛(黄仙的气)、半根白胡子(白仙的力)、还有片风干的山参叶(长白山的灵)。“我太爷爷说,把这些混着龙涎抹在斧刃上,土缕闻着就腿软。”它把包往狗剩背上捆,尾巴尖的白胡子扫过玉佩,狐狸纹突然活了,在阳光下闪了闪。
走澜沧江水路时,红狐狸果然靠着玉佩在水里换气。狗剩坐在竹筏上,看小蛇从斧柄里钻出来,在水面游出条青黑色的线,像在给土缕的暗道画路标。江面上漂着些烂木头,上面有牙印,四四方方的,正是土缕的齿痕。
“它在找‘龙穴’。”红狐狸趴在筏子边,爪子指着江底,“澜沧江的龙穴里有颗定水珠,能镇住山根的气,土缕要是吞了它,兴安岭的山都得塌。”
这话让狗剩想起娘说过的“江底有光”。小时候他总缠着娘问光是什么,娘只说“是护着咱的东西”。现在想来,那光定是定水珠。
龙鳞斧突然往江里坠,小蛇绷得笔直,像根青黑色的线。狗剩拽住斧柄,看见江底裂开道缝,黑糊糊的,隐约有四只角在晃。“下去!”红狐狸跳进水里,玉佩在它脖子上亮得刺眼,“我引它出来,你劈它的角!”
江底比想象中暖,定水珠果然在龙穴中央,像颗发着蓝绿光的核桃。土缕崽子正用角撞穴壁,碎石簌簌往下掉。红狐狸绕着它转圈,尾巴扫起漩涡,把土缕往水面引——它知道土缕怕光,定水珠的光能削弱它的戾气。
“就是现在!”红狐狸突然喊。狗剩把麻布包里的东西全倒在斧刃上,龙鳞纹里的小蛇喷出火,混着龙涎的水汽,在水面炸成团金红的雾。土缕崽子被雾裹住,四只角开始发烫,发出焦糊味。
“劈角!”黄三太爷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像是顺着江风飘来的。狗剩举起斧头,龙纹与狐纹在斧身交织,竟显出英招大神的影子——马身人首,背生双翅,正对着土缕扬蹄。
第一斧劈在左前角,土缕发出像石头碎裂的惨叫。第二斧下去,右后角断了半截,溅出的血落在定水珠上,瞬间被烧成灰。等第三斧劈中头顶的主角,土缕突然瘫在水里,身子慢慢化了,变成滩黑泥,被江水流向远方。
红狐狸叼着定水珠浮出水面,珠子上沾着片蛇鳞,是小蛇刚才打架时蹭掉的。“胡二爷说,这珠子得送回昆仑。”它把珠子往狗剩手里放,“英招大神的灵就附在上面,当年镇土缕老怪,靠的就是它。”
回程路过兴安岭时,二舅正在柴房梁上凿新树洞,见狗剩回来,举着凿子喊:“张老栓从长白山捎了消息,说白仙老祖宗的洞前,长出丛昆仑的红果!”
狗剩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狐狸纹上沾着澜沧江的水汽。龙鳞斧的小蛇睡着了,斧柄上的字变成:“黄仙守岭,狐仙镇峰,龙蛇护水,昆仑为宗。”
他往柴房里看,大黄仙正蹲在新树洞里,嘴里叼着颗红果,是昆仑的品种,酸里带着雪的清冽。小黄皮子们在地上刨坑,埋的是从澜沧江带来的鹅卵石,上面还沾着定水珠的光。
夕阳把兴安岭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昆仑山的雪线在天边连成一线。狗剩知道,山水从不是孤立的,就像黄仙的气能飘到昆仑,狐仙的风会吹过兴安岭,那些藏在神话里的规矩,那些融在血脉里的守护,早被时光酿成了酒,在每个懂敬畏的人心里,越陈越香。
红狐狸突然跃上柴房顶,对着昆仑的方向叫了一声,清越得像竹哨。狗剩抬头时,看见斧柄上的黄毛正轻轻晃,像在应和远方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