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黑松山走的第三天,雪开始下了。起初是细碎的雪沫子,沾在狗剩的蓝布褂子上就化了,到后半夜竟成了鹅毛大雪,把路埋得只剩道模糊的轮廓。元宝仙缩在狗剩怀里打哆嗦,鼻尖却突然蹭了蹭他的衣襟:“有……有股奶香味儿。”
“奶香味?”二舅往雪地里啐了口,热气在胡茬上凝成白霜,“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奶香?莫不是你饿疯了?”话刚落,前面的雪堆突然动了动,钻出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怀里抱着只缺了耳朵的布老虎,脸蛋冻得通红,看见他们就咧开嘴笑:“娘说,等雪停了就有客人来,让我在这儿等着送热奶。”
她手里果然提着只粗瓷罐,罐口冒着白汽,奶香味混着雪气飘过来,勾得人胃里发空。白灵刚要迈步,白狼突然挡在她身前,对着小姑娘龇牙——那姑娘的布老虎眼睛,竟是用两瓣晒干的蛇鳞缝的,跟张瞎子邪符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你娘是谁?”狗剩握紧龙鳞斧,斧柄的小蛇突然昂起头,对着瓷罐吐信子。小姑娘脸上的笑僵了僵,羊角辫上的红头绳突然松开,缠成圈往狗剩脚踝上绕:“娘说,喝了她的奶,就能想起好多忘了的事……比如,你娘当年是怎么把你爹推下黑松山的。”
“放屁!”二舅的猎枪瞬间对准小姑娘,“狗剩他爹是上山采药摔死的,跟他娘屁相干!”
“是吗?”小姑娘突然尖笑起来,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可我娘说,是你娘用‘换魂咒’把他爹的命,换给了雪山龙呢。”她抬手扯下脸上的皮,底下露出张布满黑纹的脸,布老虎“啪”地掉在雪地里,化作条两尺长的黑蛇,“阴山门的‘奶娘’,专喂人忘忧草熬的毒奶,喝了的人啊,连自己姓啥都记不住……”
龙鳞斧的青火突然窜起,小蛇扑过去缠住黑蛇,两下就把它烧成了灰。小姑娘的身影在雪地里扭曲成团黑影,尖声道:“噬山兽早就饿了,你们身上的山印味儿,够它啃三天三夜的!”
黑影消失时,雪地里留下串小小的脚印,每个脚印里都嵌着半片雪莲花瓣——跟白灵家玉佩上缺的那半片一模一样。白灵捡起花瓣,指尖突然被刺了下,血珠滴在花瓣上,竟晕出行小字:“奶娘是‘守印人’的叛徒。”
“守印人?”狗剩突然想起《山经》里的插图,画着群穿兽皮的人围着山印跪拜,旁边注着行小字:“守印者三代单传,以血饲印,可镇山川精怪。”难道娘就是守印人?
正琢磨着,前面的雪雾里突然传来铃铛声,叮铃叮铃的,像是有人赶着马队过来。二舅把枪上了膛:“是阴山门的人?”话音刚落,雪雾里钻出辆牛车,赶车的是个瞎眼老头,手里拄着根缠着红布的拐杖,车斗里堆着些干柴,柴堆上卧着只白猫,见了元宝仙就竖起尾巴。
“几位是往禁地去的?”老头的眼珠是浑浊的白,却像是能看见人,“我是这山里的赶车人,雪太大,我送你们段路吧。”他抬手敲了敲车辕,白猫突然跳下柴堆,往狗剩脚边蹭了蹭,尾巴尖扫过他手腕上的红绳——那红绳竟像活了样,缠上白猫的尾巴打了个结。
白灵突然“咦”了声:“这猫的项圈,跟我娘留给我的银锁一样。”猫脖子上果然挂着只小银锁,锁身上刻着朵雪莲,正是白家的记号。瞎眼老头笑了笑:“这猫是捡的,前阵子在黑松山脚下,被只缺了耳朵的狼追得嗷嗷叫。”
“缺耳朵的狼?”白狼突然对着老头低吼,后颈的毛全竖了起来。狗剩猛地想起,白灵说过,她家以前养过只护院狼,三年前被阴山门的人割了耳朵,从此没了踪影。
“老人家,”狗剩盯着老头的拐杖,红布里隐约露出段青黑色的木头,像极了龙鳞斧的材质,“您这拐杖是啥木头做的?”
老头的手顿了顿,白猫突然炸毛,对着车斗里的干柴狂叫。二舅掀开柴堆,底下竟压着具狼尸——缺了只耳朵,脖子上还挂着半截铁链,正是白家那只护院狼!
“露馅了啊。”老头突然扯掉瞎眼的伪装,眼珠变成纯黑的,跟张瞎子黑盒子里的邪符一个颜色,“本来想让你们舒舒服服进禁地,没想到被只畜生坏了好事。”他举起拐杖,红布裂开,露出里面的黑藤,藤上缠着张黄纸,画着个没脸的人,“我是阴山门的‘引路使’,你们娘当年,就是我亲手送进禁地的。”
“你说啥?”狗剩的龙鳞斧突然自己飞起来,小蛇喷出的青火在雪地里烧出个圈,把牛车围在中间,“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引路使笑了起来,黑藤拐杖往地上顿了顿,雪地里突然冒出无数只手,抓着他们的脚踝往下拖:“她不是死了,是成了噬山兽的‘养料’啊。守印人的血最养兽,当年她为了护你,主动跳进兽窝的……”
“你撒谎!”白灵突然把雪莲玉佩按在地上,玉佩发出金光,照亮了引路使的脸——他的额头竟有块跟山印形状一样的疤,“我娘的笔记说,守印人和护龙人是双生,我爹和你娘当年是结了亲的!你娘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引路使的黑藤突然缠上她的手腕,红绳瞬间勒进肉里:“结亲?那是骗你们的!你娘和她,根本是同一个人!”
这话像道雷劈在雪地里。狗剩突然想起娘的笔记:“当年为了护你,骗了你爹……”难道爹不是亲爹?白灵爹说的“你娘和我家那口子”,其实是一个人?
龙鳞斧的青火突然暴涨,小蛇对着引路使喷出团金红色的火,他惨叫着后退,黑藤上的黄纸符烧了起来,露出底下的字:“双生魂,一为守印,一为护龙,破则两亡。”
“是雪山龙的伴生灵!”白灵突然喊道,“它在帮我们!”小蛇盘旋着冲向引路使,却被他手里的黑盒子挡住——那盒子跟张瞎子的一模一样,里面钻出团黑雾,化作只缺了角的山印,往狗剩怀里的山印撞去。
“哐当”一声,两个山印撞在一起,狗剩突然头痛欲裂,眼前闪过些碎片似的画面:娘抱着个婴儿站在黑松山崖边,背后是追来的黑影;白灵娘举着剑刺向娘,却突然转身挡在娘身前;还有个男人的背影,背着《山经》往雪山走,后颈有块青鳞……
“记起来了?”引路使捂着被烧伤的胳膊笑,“你娘本是双生魂,一魂跟着你爹成了山民,一魂跟着白灵爹成了护龙人。当年阴山门抓了你们两个娃娃,她为了救你们,才把双魂分开,一个去喂噬山兽,一个……”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雪地里钻出只巨大的兽爪,抓着他往深处拖去。地底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元宝仙尖叫道:“是噬山兽!它醒了!”
狗剩怀里的山印突然发烫,金线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在胸口聚成朵雪莲的形状。白灵的红绳缠上他的手,两人的血混在一起,滴在合二为一的玉佩上——玉佩突然裂开,里面掉出半片干枯的忘忧草,还有张纸条,是爹的字迹:“狗剩,你娘说,等你见到忘忧草,就把这半片给白灵,你们俩的命,打从娘胎里就绑在一起了。”
雪不知何时停了,黑松山的轮廓在雾里渐渐清晰。禁地入口立着块石碑,刻着“忘忧”二字,碑上爬满黑藤,藤叶间露出只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们。
龙鳞斧的小蛇在斧柄上转了三圈,突然指向石碑后的山洞。狗剩握紧斧头,感觉胸口的雪莲印记在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他转头看白灵,她的红绳正缠着他的手腕,跟石碑上的藤蔓缠绕的样子一模一样。
“进去吧。”二舅把猎枪上的雪抖掉,“不管你娘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咱都得把她的事弄明白。”
山洞里飘着忘忧草的香味,混着淡淡的奶香。狗剩突然想起那个小姑娘的话,想起引路使没说完的“一个去喂噬山兽,一个……”,突然不敢往前走——如果娘还活着,是成了噬山兽,还是……
白灵突然拉住他的手,红绳在两人手腕上结了个死结:“我娘说,双生魂破则两亡,合则生。不管是守印还是护龙,咱总能找到让她活过来的法子。”
山洞深处传来铃铛声,跟赶车老头的铃铛声一模一样。狗剩深吸口气,举着龙鳞斧往里走——他知道,前面等着的,或许不只是娘的秘密,还有两个魂魄合二为一的真相,以及他和白灵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
而那只在雪地里消失的白猫,此刻正蹲在洞口的石碑上,尾巴尖缠着半片雪莲花瓣,看着他们的背影,眼里闪过道金光,像极了龙鳞斧上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