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被赶下山的第十天,县里突然来了批“督察员”,说是查“矿务专员勾结洋人”的案子,领头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自称姓刘,说话客客气气,却总盯着我们的炼钢炉看。
“徐队长,”刘督察员摸着刚出炉的钢条,点头赞道,“民间能炼出这等好钢,实属难得。朝廷正缺钢材,不如由官府牵头,办个‘官民合办’的铁厂,你们出矿砂,官府出设备,赚的钱五五分成,如何?”
我心里透亮——这是换了种法子想攥住铁矿的命脉。五五分成听着公道,真让官府掺和进来,迟早会被他们吞得连渣都不剩。
“刘大人有所不知,”我指着熔炉旁的村民,“大家炼钢铁,是为了自己用,不是为了赚钱。锄头镰刀够使就行,多了也没用。”
刘督察员笑了笑,没再提铁厂的事,反倒让随从拿出几本书,是《西洋炼钢术》,递过来:“这些送给你们,多学学总是好的。”他话锋一转,“不过听说,你们的钢里缺‘锰’,炼不出硬钢?山外的锰矿都被洋人把持着,若信得过官府,我可以帮你们疏通。”
这话戳在了痛处——我们炼的钢确实偏软,打不了斧头之类的硬家伙,村民们早有怨言。老张头偷偷拽我袖子:“要不……答应了?有锰矿总比没有强。”
我翻了翻《西洋炼钢术》,里面夹着张纸条,是周衙役的字迹:“刘与洋人有私交,锰矿掺假,慎之。”
“多谢刘大人好意。”我把书还回去,“我们自己能想办法。”
刘督察员脸上的笑淡了些,临走时丢下句:“徐队长年轻气盛,怕是要栽跟头。”
他说得没错,没锰矿,钢就是软的。村民们渐渐没了干劲,有人开始念叨:“早知道当初答应洋人了,至少有硬钢用。”
王婶却在翻陈九留下的旧书,翻到本《山经》,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这上面写着‘黑石峪有黑石,其伴生石可坚铁’,黑石峪不就是赵老板当年的矿洞附近吗?”
我眼睛一亮——赵老板的矿洞虽塌了,但周围的碎石堆里或许有这种“伴生石”!当天就带着缺耳和几个村民往黑石峪去,碎石堆里果然有种灰黑色的石头,用锤子敲开,里面泛着银光,看着就不一般。
捡了几块回去,扔进熔炉里一起炼,钢锭果然硬了不少,用锤子砸都砸不弯。村民们顿时来了劲,都说这是“山神显灵”,不用求洋人也能炼硬钢。
消息传到县里,刘督察员又跑来了,这次带着个“锰矿专家”,说是“帮我们鉴定伴生石”。那专家装模作样地敲了敲石头,摇头晃脑道:“此石含锰量极低,炼不出好钢,怕是你们弄错了。”
我心里冷笑,早让周衙役查过,这专家根本不是什么学者,是刘督察员的远房侄子,连矿石都认不全。
“专家怕是看走眼了。”我让人拿来两把斧头,一把是用伴生石炼的钢打的,一把是山外买的“洋钢”斧头,“咱劈石头试试?”
我抡起自己的斧头,一斧子下去,青石裂开道缝;那“洋钢”斧头却被弹了回来,刃口卷了个豁。村民们哄堂大笑,专家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刘督察员的脸也挂不住了,干笑两声:“是老夫失察,告辞。”
他走后,我让人把伴生石的消息传开,山外的村子都来求钢锭,用粮食、布匹换,我们则用换来的东西,从正经商人手里买了些真锰矿,悄悄掺在伴生石里炼——既保住了黑石峪的秘密,又让钢的质量更上一层楼。
老张头摸着新打的斧头,感慨道:“原来这算计也分好坏,咱这是用好心计,防着那些坏心眼。”
王婶正在给熔炉添柴,火光映着她的脸:“就像这钢,得掺点东西才硬,人心也一样,得经点事才齐。”
缺耳狼兵趴在旁边,看着钢水映出的光,尾巴摇得很欢。远处的黑风口,狐家的狐狸们在月光下奔跑,像一道道流动的火。
我知道,刘督察员和洋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就像炉子里的废渣,总得时不时清一清。但只要这熔炉还烧着,只要我们手里的钢还硬着,就不怕。
因为钢火里炼出来的,不光是铁,还有人心——是这山脚下,一群人拧成一股绳的劲。
炉火越烧越旺,映红了半个夜空,像在给这山,镀上了层钢打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