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黑风口就传来了马蹄声,嘚嘚的,像敲在人心上的鼓。我扒着山楂树的枝桠往外看,只见一队穿着灰军装的兵丁押着几辆马车过来,车轱辘上沾着新泥,不用看也知道,装的是炸药和炮。为首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文官,手里拿着卷黄绸子,老远就喊:“奉旨勘探!闲杂人等滚开!”
老张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啥狗屁旨?敢动这山,先问问俺们手里的家伙!”他身后的村民们也跟着喊,锄头铁锹举得老高,黑压压一片,比松树林的影子还密。
缺耳狼兵突然往前窜了两步,喉咙里发出低吼,狼兵们跟着龇牙,绿幽幽的眼睛在晨光里闪着,吓得马队里的几匹老马直打响鼻。狐家的狐狸们则蹲在松树上,尾巴甩得啪嗒响,像是在给我们助威。
“反了反了!”文官气得眼镜都歪了,指着我们喊,“给我开枪!把这些刁民全突突了!”
兵丁们端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们。我心里一紧,刚要让狼兵们上,王婶突然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举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从暗河打来的水,浑得发绿,还飘着点煤油星子。
“官老爷看看!”她把碗举到文官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这是暗河的水,被你们的人倒了煤油烧过的!山外三个村子靠这河喝水,你们要是炸了山,毒水流下去,死的可不止我们山里人!”
文官往后躲了躲,嫌恶地挥挥手:“胡说八道!本官是奉旨行事,勘探矿脉是为了国富民强!”
“国富民强就不管老百姓死活?”我从怀里掏出陈九的矿脉图,往他面前一摔,“这图上写得清楚,矿脉里的黑石有毒,挖出来这山就废了!你们要的是钱,我们要的是命,今天这事,没商量!”
正吵着,山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村民押着个穿短打的汉子过来,那汉子裤腿还湿着,怀里揣着个煤油桶——是昨天往暗河倒煤油的家伙,被守坝的村民逮住了。
“说!是不是这官老爷让你干的?”老张头一脚把他踹跪下,汉子疼得直咧嘴,没等打就全招了,连文官收了赵老板多少银子,打算怎么瞒报矿脉有毒的事,全抖了出来。
兵丁们的枪慢慢放下了,有几个还往我们这边看,眼里带着犹豫。他们大多是附近村子的人,谁家没喝过暗河的水?
文官脸都白了,哆嗦着摸出枪:“都给我闭嘴!再闹就是通匪!”他刚要扣扳机,缺耳狼兵突然扑过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腕,枪“哐当”掉在地上。
“抓起来!”老张头喊了一声,村民们一拥而上,把文官和兵丁们捆了个结实。有个兵丁还想挣扎,被他娘从人群里揪着耳朵骂:“你个杀千刀的!忘了你爹是咋靠这河养大你的?”
我捡起地上的黄绸子,展开一看,果然是省里的文书,盖着红印。但旁边还压着张纸条,是周衙役偷偷塞进来的,上面写着“秦捕头已放出,正带人抄赵老板的家”。
风从黑风口吹进来,带着山楂树的嫩芽味,暖乎乎的。王婶往我手里塞了个热乎的菜团子,玉米面混着萝卜缨子,还是我爱吃的味道。“你看,”她笑了,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光,“我说过,老百姓的命堆在一起,比石头还硬。”
老张头指挥着村民们把炸药卸下来,往马车上装萝卜:“这些玩意儿留着没用,不如换点实在的。徐小子,中午去俺家喝酒,让你嫂子炖只鸡,给狼兵们也补补!”
缺耳狼兵像是听懂了,用头蹭了蹭老张头的胳膊,惹得众人直笑。松树上的狐狸们叼来野山楂果,往下扔,砸在兵丁们的头上,酸得他们龇牙咧嘴,却没人敢骂——谁都知道,这山里的畜生,比人还护着这片地。
我往矿洞的方向看了看,塌了的洞口被村民们用石头垒得更结实了,上面还插了块木牌,是老张头写的:“此山有灵,盗者必死”。暗河的出口处,几个年轻人正往水里撒石灰,说是能消毒。
陈九埋的那坛酒,我没挖出来。想着等秋天山楂红了,再挖出来,就着新收的萝卜干,跟王婶、老张头,还有狼兵狐狸们好好喝一场。
山楂树的嫩芽在风里晃啊晃,嫩得能掐出水来。我摸了摸怀里的红绳,突然觉得,红绳黄鼠狼、黄老太,还有陈九,其实都没走。他们就藏在这嫩芽里,藏在这山风里,藏在每个护着这片地的人心里。
只要这山还在,他们就永远都在。
远处传来了秦捕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我知道,赵老板的后台倒了,矿脉的事暂时了了,但保不齐以后还会有人来。
不过没关系。
我们有狼兵,有狐狸,有手里的锄头,还有这满山不肯低头的人。
这山,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