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昏黄的电灯光将小小的饭桌笼罩在一片温馨的光晕里。
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享受着一天中最宁静的晚餐时光。简单的三菜一汤,却充满了家的味道。
父亲夹起一筷子青红椒炒肉丝,送进嘴里仔细品尝着,随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惬意的猫,啧啧称赞道:“湘湘,不是我说,我就爱吃你煮的饭菜。这火候,这咸淡,就是恰到好处,特别香甜可口,外面馆子都比不上!”
母亲听着丈夫朴实却真挚的夸奖,脸上漾开幸福的笑容。
但她眼珠一转,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故意用略带醋意的语气调侃道:“哦?就爱吃我煮的?那小张阿姨今天中午送来的红烧肉呢?我好像也听你夸过好几次她的手艺不错哦!”
父亲正准备夹菜的筷子顿在了半空。他脸上的惬意瞬间收敛,变得正经起来。
他放下筷子,目光认真地看向母亲,语气温和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感:“湘湘,你看你,又来了。小张就是咱们邻居,她丈夫前些年矿难走了,一个人拉扯两个女儿不容易。有时候过来串串门,送点吃的,也是邻里之间互相照应,凑个热闹。咱们心里清楚就行,别太介意了,啊?”
母亲见父亲如此郑重其事地解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摆摆手,语气也软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说起来,我也挺同情她们娘仨的,妙妙和玲玲都是好孩子……”
看着父母这略带“交锋”又瞬间和好的互动,我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感到无比安心。父亲的态度明确而坚定,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就在这时,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要为这个家、为母亲做点什么,也或许是想展示一下自己“不同寻常”的一面。
我放下小勺子,挺直小身板,用带着点自豪的稚嫩声音插话道:
“爸爸,妈妈,你们别争啦!我也会炒菜哦!”
我伸出自己的小肉手比划着,“就是……就是咱们家的灶台太高了,我够不着!等我再长高一点点,我就炒菜给你们吃!保证也好吃!”
我这番“豪言壮语”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
父亲和母亲同时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忍俊不禁的大笑。
父亲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伸出大手,用力揉了揉我的脑袋:“哎呦!我的好闺女!志向不小啊!都会想着给爸爸妈妈炒菜了!好!爸爸等着!等你够得着灶台那天,爸爸给你打下手!”
母亲也笑得前仰后合,把我搂进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哎哟喂,我的华华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心疼妈妈了!不过炒菜啊,等你再大点再说,现在可不行,油溅到脸上可不得了!”
就连一直埋头苦吃的荣清,也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学舌:“姐姐炒菜!荣荣也要吃!”
小小的饭桌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刚才那一点点因为张阿姨而起的小小波澜,早已被这浓浓的亲情冲得无影无踪。
我看着父母开怀的笑容,听着弟弟稚气的童言,心里被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填满。
一家人在这温馨的灯火下享用完简单的晚餐,碗筷还未收拾,话题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我和弟弟即将开始的读书生活上。
母亲看着我和正在玩自己手指的荣清,语气里带着一丝即将“解放”的轻松,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的务实规划:“等华华和荣荣都去上学了,家里白天就清净多了。我也不能总闲着,得找点事情做,好歹能贴补点家用。”
她说着,目光望向父亲,带着商量的意味。
父亲闻言,立刻伸出他那双宽大、因常年绘图而带着薄茧的手,温柔地覆盖在母亲放在桌面、略显粗糙的手背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真切的心疼:“湘湘,你在兴县老家那些年,真的太辛苦了。一边要教书,一边要照顾华华,还要替我照看我那身体不好的父母。这刚搬到矿区一个月,人生地不熟的,你先好好歇歇,适应适应新环境,不用着急忙慌地去找事做。”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温和:“再说,就算孩子们上学了,家里这一日三餐、洗洗涮涮的活儿,也够你忙活的了。先休息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你觉得呢?”
母亲轻轻摇了摇头,回握住父亲的手,给了他一个柔软却坚定的微笑:“兴祖,你的心意我明白。可你知道的,我们农村出来的人,手脚是闲不住的。整天待在家里,我反而闷得慌。”
她眼神清亮地看着父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是想着,你不是在宿舍后面那片空地上开辟了一小块菜地吗?现在各种蔬菜都长起来了,绿油油的一片。我打算每天早起,摘上十来斤新鲜水灵的,拿到附近的农贸市场去卖。多少能换点钱,给孩子们买点肉吃,也能给家里添补些零用。”
父亲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哑然失笑,甚至开怀地摇了摇头:“湘湘啊湘湘,你可是正儿八经、受人尊敬的光荣民办教师!这从农村来到城市了,怎么反而想着要去当菜农、蹲市场卖菜了?这……这哪是你该干的活儿?”
他的笑声里带着对妻子这种“反差”想法的忍俊不禁。
然而,母亲脸上却没有一丝玩笑的神色,反而更加严肃和认真。
她坐直了身子,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兴祖,我说的是真的。教师是光荣,但卖菜也不丢人。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干干净净。那菜地是你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种子也是你亲手种下的。现在丰收了,自己也吃不完,烂在地里也是浪费。我算过了,每天少摘一点去卖,不影响咱们自己吃,还能有点收入。这比待在家里干着急强。”
父亲的笑声渐渐止住了。他看着妻子眼中那抹熟悉的、一旦下定决心就难以动摇的执着光芒,又看看桌上简单的饭菜,再想到矿区生活确实比农村开销要大……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那带着戏谑的笑容化为了理解和支持的叹息。
“唉……你说得对。”
父亲重重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劳动最光荣,你想做,就去做。只是别太辛苦,量力而行。早上我帮你把菜摘好,送你去市场。”
母亲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灿烂的笑容:“不用你送,就那么几步路。你上好你的班就行。”
我看着父母之间这充满尊重、理解和支持的交流,心里暖流涌动。
母亲没有被家庭束缚,她在努力寻找自己的价值,而父亲也从最初的诧异转变为全力的支持。
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同时,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卖菜只是权宜之计。
妈妈,您真正的舞台在讲台上。等着吧,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您重新拿起粉笔,站在属于您的位置上。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我记忆中的某个角落,也让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是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上一世,母亲跟着父亲工作调动来到矿区后,好像就因为各种原因——也许是环境适应,也许是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和弟弟——没有再继续她的教师工作了。
她只是偶尔在矿区的扫盲班或者职工夜校帮帮忙,大部分时间都成了围着锅台和孩子转的家庭主妇。
这简直就是埋没了人才!
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在兴县老家,母亲是当地那所小学里顶顶有名的优秀民办教师!
她教的班级,学生的成绩年年都是整个县里拔尖的!
那些晦涩的古诗文,复杂的应用题,经她深入浅出地一讲,连最调皮的孩子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家长们挤破了头都想把孩子送到她的班上。她抽屉里那些“优秀教师”、“教学能手”的奖状,厚厚一摞!
母亲是真心热爱教育,也极有天赋的。她身上那种耐心、细致和因材施教的能力,是刻在骨子里的。
让她放弃心爱的讲台,囿于家庭的方寸之地,虽然她从未抱怨过,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她内心深处巨大的遗憾。
这一世,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矿区也有小学,也有渴求知识的孩子!母亲完全有能力,也应该继续站在她热爱的讲台上,发光发热!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我开始飞快地思考起来:矿区的子弟一小还有子弟二小……现在缺老师吗?母亲的教学能力和经验绝对是够格的!该怎么跟父母提这件事呢?直接说“妈妈你应该去当老师”会不会太突兀?
我看着灯光下母亲温柔地给弟弟擦嘴的侧脸,那双曾经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娟秀板书的手,如今更多的是沾染着油烟和洗衣粉的味道。
一股强烈的决心涌上心头。
妈妈,您的舞台不应该只有厨房和客厅。这一世,女儿一定要帮您,重新回到那片属于您的、更广阔的天地中去!
这不仅仅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更是因为,我相信,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快乐的母亲,才是我们这个家最坚实的根基和最温暖的光源。
这件事,必须提上日程!我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跟父母商量一下。
这就是我想要守护的。这份简单、真实、充满烟火气的温暖。
至于那些外来的、不必要的打扰,我会和爸爸妈妈一起,慢慢地将它们隔绝在我们的世界之外。
夜色渐深,而家的灯火,愈发温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