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森林的天空永远笼罩着一层紫黑色的雾气,仿佛一块永远擦不干净的脏玻璃。阿尔泰娅·埃伯洛克勒紧缰绳,疲惫的战马在她身下喷着白气。她身后的守夜人队伍稀稀拉拉地拖着脚步,每个人的铠甲上都沾满了腐肉和黑血。
清点人数。阿尔泰娅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她摘下头盔,暗金色的马尾辫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脖颈上。月光照在她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阴影。
守夜人副官威尔逊清点完人数,脸色比夜色镇的雾气还要阴沉:又少了三个,队长。老汤姆、小约翰,还有新来的牧师学徒。
阿尔泰娅的指节捏得发白。老汤姆的儿子上个月刚被狼人咬死,小约翰才十六岁,是镇上铁匠的独子。至于那个牧师学徒...她想起那双总是充满希望的眼睛,胃里一阵绞痛。
把他们的铭牌带回去。她简短地说,调转马头面向队伍,今晚的巡逻范围扩大到乌鸦岭墓地。那些该死的亡灵越来越猖狂了。
队伍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泣。阿尔泰娅假装没听见,用马刺轻轻踢了踢战马的腹部。马儿不情愿地迈开步子,铁蹄踏在泥泞的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
夜色镇的大门近在咫尺,却仿佛永远走不到头。阿尔泰娅抬头望向城墙——那里本该有暴风城的旗帜飘扬,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像一根刺向天空的断指。
阿尔泰娅姐姐回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
阿尔泰娅紧绷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她看见小托比光着脚丫从城门跑出来,瘦小的身影在暮色中像一只摇摇晃晃的蛾子。男孩的脸上还沾着煤灰,破旧的围裙口袋里鼓鼓囊囊地塞着什么。
慢点跑,托比。阿尔泰娅翻身下马,动作比平时轻柔许多。她蹲下身,让男孩能够平视自己,今天捡了多少煤块?
托比骄傲地掏出三块发亮的黑煤,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够烧一壶热水了!丽萨大婶说可以分我半块面包。他的眼睛在提到面包时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但是杰西卡又发烧了...我想把面包留给她。
阿尔泰娅的喉咙发紧。她解下腰间的水囊塞给男孩:里面有半壶蜂蜜酒,拿去给杰西卡。就说...就说这是守夜人的配给。
托比的眼睛瞪得溜圆。夜色镇的蜂蜜酒比黄金还珍贵,通常只有伤员才能分到一小杯。他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闻了闻,甜香的气息让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去吧。阿尔泰娅揉了揉男孩稻草般的乱发,告诉丽萨大婶,今晚多烤两条面包,记在我账上。
托比欢呼一声,转身跑向镇子深处,赤脚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沾满了裤腿。阿尔泰娅望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您太宠那些孤儿了。威尔逊低声说,我们的储备——
闭嘴,威尔逊。阿尔泰娅的笑容消失了,如果你敢克扣孤儿院的口粮,我就把你派去守乌鸦岭。
副官识相地退后一步。所有人都知道,夜色镇的孤儿是阿尔泰娅唯一的软肋。三年前暴风城撤走驻军时,带走了大部分粮食和药品,却留下了二十多个战争孤儿。阿尔泰娅收留了他们,尽管这意味着守夜人每周要少吃两顿饭。
夜色镇的街道比阿尔泰娅记忆中更加破败。木板铺就的路面早已腐朽,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两旁的房屋窗户大多用木板封死,偶尔有几盏油灯从缝隙中透出微弱的光,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呼吸。
召集议会。阿尔泰娅对威尔逊说,我们需要重新分配巡逻路线。那些亡灵——
”城门外面有三个人说要找你!“一个战士找到阿尔泰娅说道。
当她来到城门时,看到为首的陌生人是个黑发青年,背着一根造型奇特的法杖。他身旁站着个瘦小的男人,正警惕地环顾四周。另外一个是一个强壮的战士,手拿一把锃亮的大剑。
你们是谁?阿尔泰娅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出,夜色镇不欢迎外来者。
黑发青年上前一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我是蒋毅,五星城的代表。他的通用语带着奇怪的口音,这两位是我的同伴,阿格罗和蒋明。
阿尔泰娅的剑已经出鞘一半:阿格罗?是那个反抗军的首领吗?
是的,我以前是反抗军,现在是五星城城防军队长。阿格罗看阿尔泰娅主动提到他,便主动接过话说道。
“你不是在荆棘谷吗?说明来意,然后离开。暮色森林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阿尔泰娅冷冷的说道。
蒋毅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敌意,或者说选择了忽略。他解下背上的包裹,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这是我们带来的礼物,希望能表达善意。
匣子打开的瞬间,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里面躺着一把做工精良的复合弩,泛着金属光泽的弩身,只有把手上有木质材质,金属部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比守夜人装备的老式十字弩的工艺看上去好了很多。
阿尔泰娅的指尖微微发颤。她太清楚这样一把武器在对抗亡灵时能发挥多大作用。但暴风城的教训让她对外来的充满警惕。
你想要什么?她冷冷地问。
蒋毅直视她的眼睛,直接了当的说出此行的目的:我们想邀请夜色镇的居民迁往五星城。那里有充足的食物、干净的饮水,还有安全的住所。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阿尔泰娅听见这样的词汇不断重复,像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她必须立刻掐灭这危险的希望。
谎言!阿尔泰娅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暴风城都做不到的事,你们凭什么承诺?她转向人群,灰蓝色的眼睛扫过每一张脸,记得三年前的教训吗?暴风城承诺保护我们,结果呢?他们带走了最后一支守夜人部队,留下我们自生自灭!
人群安静下来,眼中的光芒逐渐熄灭。阿尔泰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希望是夜色镇最负担不起的奢侈品。
我们不是暴风城。蒋毅的声音很平静,却莫名有种穿透力,五星城没有贵族,没有压迫。每个人都能靠劳动获得尊严和温饱。
阿尔泰娅冷笑:漂亮的空话。你知道暮色森林为什么叫暮色森林吗?因为黑暗永远笼罩这里。那些亡灵、狼人、堕落的德鲁伊...他们不会放过任何离开夜色镇保护的人。
我们有能力保护大家。蒋毅指向那把复合弩,这样的武器在五星城每天都能生产。而且——
够了!阿尔泰娅打断他,夜色镇是我的责任。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弃这片土地。她的声音低沉下来,现在,带着你们的离开。天黑后城门会关闭,到时候你们就只能和亡灵作伴了。
蒋毅没有动。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那些孩子呢?
阿尔泰娅的瞳孔收缩:什么?
那些孤儿。蒋毅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人群后方,他们应该有机会见到真正的青草,绿树,而不是永远活在暮色中。
阿尔泰娅的剑完全出鞘,锋利的剑尖抵在蒋毅的咽喉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或愤怒。
你凭什么——她的声音哽住了。
小托比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最前面。男孩仰着脸,脏兮兮的小手拽了拽阿尔泰娅的斗篷:阿尔泰娅姐姐,我想看看青草和绿树...杰西卡说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青草绿树。
阿尔泰娅的剑一声掉在地上。她单膝跪地,双手握住托比瘦弱的肩膀:托比,听着,夜色镇是我们的家。你父母——
我父母死在亡灵手里。托比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他们在乌鸦岭哀嚎。阿尔泰娅姐姐,我不想变成那样。
阿尔泰娅的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她想起上个月在乌鸦岭清剿亡灵时,那个穿着褪色裙子的小女孩亡灵...她不得不亲手将剑刺入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给我们三天时间。蒋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愿意的人先去五星城看看。如果不如我所说,他们随时可以回来。
“在这暮色森林,走出夜色镇,那就意味着死亡,只要身上任何一个位置受伤,就有可能变成亡灵!“阿尔泰娅冷冷的看着蒋毅说道,”他们想回来,也得能回得来啊!我不管你们什么目的,我不会让夜色镇的人白白送死!“
周围得围观群众听了阿尔泰娅得话,也噤若寒蝉,他们害怕外面,虽然那三个人说得言辞恳切,但是谁能保证他们是不是骗人呢?
”那可以派一个有经验得战士和我们一起,让他去看了再回来告诉你们,这就不至于让大家白白送死了吧?“蒋毅看着大家开始犹疑,觉得不能直接带回普通人,只能迂回一下了。
阿尔泰娅抬起头,发现人群中有不少期待的目光。她太了解这些眼神——那是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神情。拒绝他们,就等于亲手掐灭夜色镇最后的希望。
威尔逊。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带他们去休息。安排人盯着,别让他们在镇子里乱逛。
副官点点头,做了个的手势。蒋毅似乎想说什么,但阿尔泰娅已经转身走向镇子另一头的守夜人塔楼。她的步伐坚定而迅速,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三人被带到了一个破旧的屋子前,副官说道”这已经是夜色镇最好的住处了,你们就委屈一下吧。“
”非常感谢,晚一点我们可以再见一面阿尔泰亚吗?“蒋毅礼貌的问副官。
”我问一问吧,如果可以,我会来找你。“副官内心其实非常希望蒋毅他们所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他也愿意来传这个话。
守夜人塔楼是夜色镇最高的建筑,也是阿尔泰娅的住所。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霉味和皮革气息。墙上挂着她父亲——前任领主艾尔罗·埃伯洛克的画像,画中的男人有着和她一样的灰蓝色眼睛,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阿尔泰娅摘下佩剑扔在桌上,疲惫地倒在椅子里。塔楼的小窗外,暮色森林永远不变的紫黑色天空像一块沉重的幕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想起父亲失踪前的最后一晚。那晚他罕见地喝醉了,指着暴风城的方向大骂那些坐在金子堆上的蛀虫。第二天清晨,他带着最精锐的一队守夜人进入森林深处,再也没有回来。
阿尔泰娅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的一道刻痕——那是她十岁时刻下的,当时父亲答应带她去暴风城看夏季庆典。当然,这个承诺和其他许多承诺一样,从未实现。
塔楼的门被轻轻叩响。阿尔泰娅叹了口气:进来。
威尔逊端着餐盘走进来,上面摆着一碗稀薄的肉汤和半块黑面包。您该吃点东西了。副官轻声说,那些外来者已经安顿好了。红头发的女人一直在问关于亡灵的事。
阿尔泰娅接过餐盘,却没有动食物:你怎么看他们的提议?
威尔逊犹豫了一下:孩子们...确实需要更好的环境。杰西卡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药剂师说她的肺——
我知道杰西卡的情况。阿尔泰娅打断他,但夜色镇不只是那些孤儿。如果我们放弃这里,亡灵和狼人会迅速占领这片土地。到时候连最后的防线都没有了。
威尔逊沉默了。阿尔泰娅知道他在想什么——夜色镇早已名存实亡。守夜人从最初的二百人锐减到现在的三十七人,镇上的居民不足百人,而且每天都在减少。有的是被亡灵拖走,有的是在绝望中自行了断,还有的...只是某天早晨悄悄离开了,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至少让孤儿们去吧。威尔逊最终说道,他们不该死在这里。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和那三个人谈谈,弄清楚他们的目的,这样更好做出判断。
阿尔泰娅的汤勺停在半空。她想起托比渴望的眼神,想起杰西卡日渐苍白的小脸,想起其他十几个孩子空洞的目光...这些孩子中最大的不过十岁,却已经见惯了死亡和绝望。
她最终说道,我们这就过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