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淡橘色,云朵像被揉碎的棉絮,飘在远处的山尖上。
林砚牵着宝马走在田埂上,路面铺着细碎的石子,被晒了一天的石子还带着点余温。
风里裹着刚抽穗的稻田清香,混着不远处村落飘来的炊烟味,还有谁家灶台飘出的饭菜香。
晚晚坐在马背上,怀里的灰团醒了,金色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一会儿盯着路边蹦跳的蚂蚱,一会儿又探头去闻稻田里的稻穗,小爪子偶尔轻轻搭在晚晚的手腕上,发出温顺的“喵喵”声。
“阿爹,你看前面!”晚晚突然指着不远处的稻田,声音里带着点惊喜。
林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金灿灿的稻田里,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男人正弯腰割稻,后背被汗水浸湿,深色的汗渍在浅灰色的布料上晕开一大片。
手里的镰刀起落间,稻秆“咔嚓”作响。
他身边跟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发梢还沾着点稻叶上的露水。
手里攥着根刚拔下来的稻穗,踮着脚尖跟在男人身后,小短腿时不时被田埂上的草绊倒,却还是乐此不疲地追着。
“爹.......爹,我走不动了!”女孩跑了一会儿,就停在男人身后,拉着他的衣角晃了晃,小脸上满是撒娇的模样,“你抱我好不好?我想骑在你脖子上,就像上次去镇上赶庙会那样!”
男人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滴进稻田里。
他看着女孩仰起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嘴角还沾着点刚才吃的麦芽糖渣.
疲惫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声音也放得柔柔软软:“好,爹抱你。不过你可得抓紧爹的头发,别摔下去了,摔疼了爹会心疼的。”
说着,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女孩抱起来,手臂托着她的腿弯,慢慢举到自己脖子上。
女孩立刻伸出小手,紧紧抓住男人的头发,小身子晃了晃,还故意把下巴搁在男人的头顶,咯咯地笑:“爹,我比你高啦!我能看到远处的房子!还有,你头发好扎手呀!”
“臭丫头,还嫌你爹头发扎手?”男人笑着拍了拍女孩的小腿,又故意晃了晃身子,逗得女孩笑得更欢,笑声像银铃一样,在稻田里飘得很远。
他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还跟女孩说着话:“等爹把这片稻割完,就带你回家吃你娘做的红薯粥,再给你烤两个红薯,好不好?”
“好!我要吃甜的!”女孩搂着男人的额头,小声音脆生生的。
林砚牵着宝马站在田埂边,看着这一幕,脚步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
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些小时候的画面,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时候晚晚也这么大,还住在林家那个小小的杂役院里。
土墙斑驳,院子里种着棵歪脖子槐树,槐树下放着个破木桌,那是他唯一的家具。
那时候他还是个最低层的杂役,每天天不亮就得去后山劈柴、挑水,中午只能啃两个硬窝头,晚上还要帮管事收拾工具,忙到月亮升得老高才能回小院。
可不管多累,只要一推开小院的门,总能看到晚晚坐在门槛上等着他——手里攥着个用碎布缝的小布偶,头发乱糟糟的.
每次看到他回家,总会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喊“阿爹”。
有一次,他忙到快半夜才回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刚坐在槐树下想歇会儿,晚晚就从屋里跑出来,拉着他的衣角晃了晃,仰着小脸说:“阿爹,我今天听张婶说,镇上有小孩骑在爹脖子上看灯,我也想骑高高。”
他那时候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可看着晚晚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副期待又怕被拒绝的小模样,心里的疲惫瞬间就散了大半。
他笑着蹲下身,把晚晚抱起来,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还特意用手托着她的腿,怕她摔下来:“抓好阿爹的头发,别乱动。”
晚晚立刻紧紧抓住他的头发,小脚丫晃来晃去,还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阿爹,我们好像能摸到天上的星星呢!你看,那颗星星好亮!”
他背着晚晚在小院里慢慢走,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
晚晚还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今天跟张婶家的小狗玩了,说自己在地上画了个月亮,像小船一样。
那时候的日子苦,顿顿都是玉米粥就咸菜,衣服也是缝了又补,可他却觉得过得很充实——有晚晚在身边,再苦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那种毫无顾忌的亲密,不用想着“男女有别”,不用刻意保持距离,就只是父女俩,热热闹闹的,比什么都好。
“阿爹?”晚晚的声音轻轻传来,把林砚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有点发热。
眼角的余光瞥向晚晚——她还坐在马背上,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抓着宝马的鬃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稻田里的那对父女。
眼里满是羡慕,连怀里的灰团用脑袋蹭她的手,都没察觉。
林砚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太清楚晚晚在想什么了,她也在怀念小时候吧。
怀念那个可以随便扑进他怀里,可以骑在他脖子上,可以跟他睡在一张炕上的自己。
可现在不一样了,晚晚已经长大了——个子已经到了他的鼻子,眉眼间褪去了稚气,穿着合身的衣裙,出落的亭亭玉立,再也不是那个穿着破棉袄、扎着辫子的小丫头了。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抱她,让她骑脖子,甚至连晚上睡觉,都要在地上打地铺,刻意跟她保持距离。
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是她的阿爹,得守住做长辈的分寸,不能让别人说闲话,更不能让晚晚觉得不舒服。
可有时候,他也会偷偷怀念——怀念那个跟在他身后喊“阿爹”的小丫头,怀念那种不用刻意约束的亲密。
直到稻田里的男人把女孩从脖子上抱下来,牵着她的小手,提着割好的稻穗往村里走,女孩还在叽叽喳喳地跟男人说着话,晚晚才慢慢回过神。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宝马的鬃毛,指节都有点发白,然后慢慢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砚。
眼神里带着点期待,还有点委屈,像只被抛弃的小猫。
林砚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头发比小时候长多了,也更柔顺了,摸起来软软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点无奈:“晚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晚晚抿了抿唇,小声问:“阿爹,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吗?我也想骑在阿爹脖子上,像刚才那个小妹妹一样,跟阿爹一起看星星。”
林砚的手顿了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慌。
他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晚晚,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是小时候那个会尿裤子的小丫头了。”
“大姑娘要有大姑娘的样子,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骑在阿爹的脖子上了。要是被别人看到,会被说闲话的。”
“可是……我们是父女啊。”晚晚的声音更低了,眼圈也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正因为是父女,才更要注意分寸。”林砚叹了口气,伸手牵过宝马的缰绳,“好了,天快黑了,前面的镇子还得走半个时辰,再不赶路,晚上就要在野外过夜了。”
晚晚没再说话,只是乖乖地坐在马背上,扭头又看了一眼那对父女离开的方向——男人的背影很宽厚,女孩的小手紧紧抓着男人的手,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回头,目光落在林砚走在前面的背影上。
林砚的肩膀还是那么宽,却好像比以前离她远了一点。
小时候她只要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衣角。
可现在,她坐在马背上,伸手也抓不住他的衣角。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能变回小时候就好了。
变回那个只有五六岁的小丫头,变回那个可以随便扑进阿爹怀里,可以骑在阿爹脖子上,可以跟阿爹睡在一张炕上的自己。
那样阿爹就不用跟她保持距离了,他们又能像以前那样亲密,阿爹也不会再用“大姑娘要注意分寸”这样的话来拒绝她了。
她突然想起红凝——红凝当初被魔族叛徒出卖,受了重伤,不是变成过小孩子的模样吗?
那时候红凝跟她差不多大,还一起在望溪镇玩过,一起吃桂花糕,一起买糖画。
既然红凝能从大人变成小孩,那肯定有能让人变回小孩的方法。
宗门的藏经阁里藏着那么多书,有修仙的法门,有炼丹的方子,说不定就有记载这种“返老还童”方法的典籍。
等回到宗门,就去藏经阁看看。
不管是要炼丹,还是要找什么药材,她都愿意试试——只要能变回小孩子,只要能跟阿爹回到以前的亲密,再难她都不怕。
晚晚悄悄攥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她低下头,摸了摸怀里的灰团,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灰团,我们以后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跟阿爹玩的,一定会的。到时候我带你一起骑在阿爹脖子上,去看星星好不好?”
灰团像是听懂了,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温顺的“喵”声。
林砚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出温柔的笑:“别不高兴了,等到了前面的镇子,阿爹给你买你爱吃的桂花糕,好不好?”
晚晚抬起头,看着林砚温柔的眼神,心里的委屈散了点,勉强扯出个笑容:“好,谢谢阿爹。”
林砚牵着宝马,继续沿着田埂往前走。
晚晚坐在马背上,看着林砚的背影,心里那个“找变小孩方法”的念头,像一颗种子,慢慢扎了根。
宝马的蹄子踏在田埂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混着风里的稻田清香,慢慢朝着前面的镇子走去。
晚晚怀里的灰团又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而晚晚的眼神,却始终亮着,映着远处的灯火,也映着心里那个小小的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