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送完混血种的魔族并未立即离去,反而悄然退至几条街外,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屏息窥探着城主府的动静。
当青衣那惊世骇俗的一手神迹落下帷幕,他们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瞬间噤若寒蝉。
城主大人的威能……竟至于此。
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被那通天彻地的景象彻底扑灭,再无半点残烬。
先前那些在暗夜里滋长的、见不得光的念头,此刻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消融得无影无踪。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密室里酝酿着一条毒计:搜刮前任城主遗下的金银财宝,即便那财宝实际并不在他们掌控之中也无妨,以此为饵,引诱一位渡劫期的魔王前来。无论那位魔王是将她斩杀,亦或是掳走收为禁脔,都与他们无关了。只要能引得强者出手,除去这心头之患,再顺势接收她的财富……如此,倒也不算违背了对渡劫魔王的画饼。
然而,方才那撼天动地的动静,彻底碾碎了这精心编织的幻想。
她竟如此……深不可测。
渡劫又如何?她依旧是个人族。
那又如何?
一个念头如同坚韧的藤蔓,在他们心中骤然疯长:“非我族类又如何?力同心,又有何不可!”
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击中了他们麻木的心神:炎城苦熬了这么多年,何曾拥有过一位渡劫大能?她一来,这沉寂的城池便有了顶天立地的脊梁!这分明是炎城……赚了啊!
长久以来,那些比炎城庞大、贪婪的魔城,如同附骨之疽,年复一年地压榨着他们。
这个索要“保护费”,那个强征“管理费”,还有那个那个……要收“过路费”,一群只认得魔晶、眼里闪着嗜血寒光的贱魔,年年岁岁,趴在炎城羸弱的躯体上,贪婪地吮吸着他们最后一丝精血。
那……认她为城主?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弥漫开来。
认了她吧。
她……应当会庇护我们吧?
一个微弱的、带着试探和期盼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应当……会吧?
他们忆起那些曾被抛弃在泥泞里的混血种,是她伸出了手。
她连那些混血种都庇护了……总不至于将我们这些纯血的魔族……弃之不顾吧?
这最后的疑问,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的希冀,在死寂的角落里无声地盘旋。
……
一个下午,八条街的空屋尽数收入囊中。
这八条街背倚着青衣的城主府,如众星捧月。
府前四条街,被划做宿舍;府后四条街,则是供修习与苦读的清净之地。
如今,旧貌需换新颜,而这改天换地的资财,自然得落在炎城魔族的肩上。
地址勘定,尘埃方落,一道冰冷强硬的新令便自城主府飞传全城。
炎城的魔族,白日里刚战战兢兢地表了归顺之心,认下青衣这位新主。
岂料夜幕尚未深沉,新城主的“回礼”便兜头砸下,一个响亮得足以震碎所有幻想的“大逼斗”。
“什么?!”一声嘶哑的咆哮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某个魔族的府邸内,杯盏被重重摔在地上,“炎城全体魔族,需将十分之九的财产,尽数上缴城主府?!否则……滚出炎城?!”
那魔物指着誊抄法令的羊皮卷,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草!这黑心扒皮的城主!扒皮吸髓都嫌不够狠啊!”
“我们诚心归附,她就如此回报?!”另一个声音接着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愤,“十分之九!整整九成家当!她干脆直接来抢好了!何必假惺惺留那一成?!”
“强盗!这就是赤裸裸的强盗行径!”附和声此起彼伏,绝望的怒火在魔群中蔓延。
“不……”一个相对冷静,却饱含苦涩的声音打断喧嚣。
灯火昏暗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魔物阖上眼,声音低沉而疲惫,“她不是强盗……她是‘渡劫’……她是站在云端俯视我们的‘渡劫’啊!”
这两个字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不少怒焰,只余下丝丝缕缕的寒气,钻进每个魔族的骨头缝里。
“渡劫……”先前咆哮的魔物喃喃重复,脸上的血色褪尽。满腔的愤怒撞上无法逾越的实力鸿沟,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无力感。
“……只要,只要保得住命……那十分之九的家财……换一条命……”他喉头滚动,艰难地吞咽着屈辱,“……好像,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命……是无价的。”
“说得对啊!”有人立刻顺着这思路给自己找台阶,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侥幸,“金子魔晶堆成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真要因为这点身外物丢了性命,怕是死了棺材板都压不住怨气,化作厉鬼都得扇自己两巴掌后悔!”
“钱没了,总能想法子再赚!”另一个魔族咬牙道,像是在说服自己,“就算千难万难,至少……这钱最终也是花在咱们身上,养着咱们的命!给了吧!咬牙给了吧!不给还能怎么办?”
绝望的沉默再次笼罩。
最终,一个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道出了所有魔心中盘旋的念头:“趁着初期……吃点苦,抱紧了这根渡劫的大腿。谁让咱们自己造的孽呢?孽还清了,熬过这阵,兴许……后面就有好日子过了……”
离开?不是没想过。
然而,白日里青衣惊天地泣鬼神的手段,早已烙印在每个魔族的神魂深处。
与其投奔那些生性多疑、动辄打杀的魔王城主,不如……
“至少……”那老魔物再次睁开眼,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一个历经万般劫难、登临渡劫之境,却还能存有一丝……怜悯慈悲之心的存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强调这结论的来之不易,“这……太难得了。不是因为是女子就必然心软,是她一路走来,竟还未被残酷磨去心性。跟着她,荣华富贵不敢想……但至少……不必日日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里,担心哪天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吧?”
这番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落在了众魔翻腾的心湖里。
权衡再三,恐惧与那渺茫的希望,终究压过了愤怒和不甘。
于是,翌日清晨,城主府的库房前,形成了一条奇异的队伍。
魔族们脸上或阴郁、或扭曲、或麻木,嘴里低声骂骂咧咧不绝于耳,诅咒着新主的狠辣与贪婪。
“吸血鬼!刮地皮都没这么狠!”
“老子辛辛苦苦攒了几百年啊……”
“行!给她!都给!看她能造出个什么金窝银窝!”
“记账的!看清了!这可是老子祖传的血晶!”
然而,咒骂归咒骂,他们的动作却半分不含糊。
沉重的箱子、鼓囊的储物袋被粗暴地摔在库房官吏面前的石阶上。魔晶宝石的光芒在晨光下刺眼夺目,堆积如山,浓郁的能量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负责清点的官吏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刀,快速记录着这庞大到足以令任何强者眼红心跳的财富。
青衣坐镇府中,分毫未取。
那堆积如山的财宝,一小部分如同滚烫的熔岩,迅速注入了府后四条街。
书院的地基在轰鸣中打下,崭新的宿舍楼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砖石木料间涌动着金钱的力量。
而更多的、更庞大的那一部分财富,则被小心翼翼地封存入库,标记清晰,那是为混血种们,预留的修炼资源。
无声的承诺,沉甸甸地压在了库房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