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浔神色淡漠,双指如钳,精准而轻巧地夹住了那裹挟着怒意直刺而来的王命剑剑尖。
涂山九卿那柄象征着至高妖皇权威的王命剑,此刻竟被谢锦浔稳稳钳制于指间,任凭妖皇如何催动妖力,剑尖悬停在谢锦浔胸前寸许之地,竟无法再进一分一毫。
就在这电光火石、剑拔弩张的刹那,一丝极其细微的空间涟漪,悄然自宏伟殿门之外荡开。
这微乎其微的波动,被怒火焚心的涂山九卿全然忽略。
此刻,他猩红的眼眸中唯有谢锦浔的身影,翻腾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只想让眼前这个胆敢挑衅妖皇尊严、搅乱大婚的人族剑修,立刻、彻底地消失。
然而,这丝异动却未能逃过谢锦浔和钟离子期敏锐的感知。
谢锦浔心底了然:“来了……只是不知,来者是谁?”
他顺势松开了扣住钰铮铮皓腕的手,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石,穿透紧绷的空气:“钰铮铮,随我归家。”
甫一挣脱桎梏,钰铮铮便如受惊的蝶,倏然闪身躲至涂山九卿魁梧的身躯之后,探出半张小脸,歪着头,毫不犹豫地回绝道:“不要!”
涂山九卿见钰铮铮脱困,亦冷哼一声,松开了紧抓住谢锦浔臂膀的手掌,周身妖力更加汹涌地锁定对方。
侍立一旁的胖公公适时上前一步,对着谢锦浔深深一揖,言语恭敬却字字如刀,暗藏锋芒:“归墟剑尊阁下,您此举,逾越了。我妖界敬重您的威名,您便是座上贵宾;若不敬……”
他语调微沉,目光扫过殿内那些剑宗弟子,“阁下纵然修为通天,敢于直面吾等群妖,难道也要让您座下那二十余位小仙师,今日在我妖神殿内……难以全身而退么?”
这番绵里藏针的威胁,于谢锦浔而言不过清风拂面,却实实在在地击中了风无痕紧绷的神经。
他面色严峻,指间法诀早已悄然凝结,只要殿内妖族稍有异动扑向弟子,立刻便会发动传送秘术,将他们送回剑宗。
谢锦浔感知着骤然充斥大殿、潜藏在阴影中的数百道妖气,神情淡漠依旧,只冷冷吐出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此乃我与涂山九卿之间的事。旁人若想插手……”
他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蠢蠢欲动的妖影,“便是自寻死路。”
“归墟剑尊?!!!!”
当胖公公点破谢锦浔身份的刹那,下方无论是人族宾客还是妖族臣属,脑中皆是轰然炸响。
他……就是传说中的归墟剑尊?!那个如寒冰般孤绝、剑道通神的绝顶存在?!
天啊!这消息太过震撼!素来淡漠超然、仿佛不沾尘埃的归墟剑尊,竟亲临妖神殿……公然抢亲?!这简直是足以震动三界的滔天秘闻!
妖界至尊与人间剑道巅峰的对峙,一场无法避免、足以毁天灭地的冲突已在弦上。
随着谢锦浔先前刻意散去的威压解除,殿内的众人妖如同退潮般,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向边缘退去,一边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目光死死盯在风暴中心的两人身上。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两位大佬若真动起手来,无论结局如何,他们这些处于风暴边缘的小角色,恐怕顷刻间就会被碾为齑粉。
人族剑道之巅,寒魄凝渊,天生剑骨,掌握了极致冰寒与无上剑意的归墟剑尊——谢锦浔。
妖界无上皇者,身负九尾天狐至强血脉,拥有撼动山河的绝对力量之妖皇——涂山九卿。
此战若启,何止是妖神殿?怕是整个帝都,都要在他们的力量碰撞下……地覆天翻。
涂山九卿手腕一振,“锵”的一声寒光回敛,那柄沾染着无形杀意的长剑已稳稳插在高台上。
他眸色沉暗,如同凝冻的深潭,目光锋利地钉在谢锦浔身上,声音淬着冰,一字一句砸落:“你当本皇……是死的么?竟敢夺亲?夺的,还是本皇的亲,抢的,更是本皇的妻!”
他周身妖气凛冽,威压如山岳倾覆,“今日,你必死无疑!”
谢锦浔身份几何,是正是副,于涂山九卿而言不过浮云。
但凡与钰铮铮有过一丝一缕的牵绊,在他眼中,便只剩“必杀”二字。
下一刻,那冻彻骨髓的寒意倏然消散。
涂山九卿侧首,望向一旁的钰铮铮时,眉宇间冰霜尽融,眼底是化不开的、小心翼翼的珍重。
他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安抚的柔意,仿佛怕惊扰了她:“铮铮,此地凶险,你且随公公先去后方安顿。待为夫……斩了这妄徒,便即刻归返,续完我们的……大婚之礼。”
那“为夫”二字,含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与承诺。
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胖公公,方才的暖意瞬间褪尽,只余下属于帝王的威严与冷酷:“护好娘娘,半步不容有失。”
命令简短而沉重,字字如铁。
胖公公立刻躬身,将圆滚滚的身体挺得笔直,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厚实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神色无比肃然:“陛下放心!老奴这把骨头豁出去,也定断不会让某些不知死活的狂徒,碰娘娘一根头发丝儿!”
钰铮臻首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依言转身,随着胖公公沉稳却急促的步伐向外走去。
行至殿门处,她终究还是顿了一刹,玉颈轻转,眼波越过门槛,朝那剑拔弩张的殿内深处无声地回望了一眼。
眸光深处,是担忧,是复杂,亦或是一丝难言的决绝?无人看清。
旋即,那一抹倩影便消失在门外光影交织的晦暗之中。
……
胖公公臃肿的身躯蓦然顿住,脚下青玉砖石仿佛也随之一滞。
他浑浊却精光内蕴的双眼死死锁在前方那道凭空出现的白发身影上,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无形的灵力如丝如缕探去,却在触及对方周身时泥牛入海,竟丝毫窥不透其深浅底细。
然帝王家奴的傲气早已刻入骨髓,胖公公心中虽疑,面上却毫无惧色,肥厚的下颌微抬,声音带着惯有的倨傲穿透寂静:“姑娘,是剑尊座下的人?”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渡劫修士的威仪,试图压对方一头。
万俟昭昭仿若未闻那质问与威势,纤薄的身子慵懒地倚着雕龙的蟠龙柱,宛如一株柔韧的白藤。
她指尖拈着一枚流光溢彩的顶级灵果,汁液饱满,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异香。
贝齿轻启,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小口,甘甜的汁液在唇齿间化开。
她甚至没正眼瞧那咄咄逼人的胖公公,目光轻飘飘地越过他硕大的身躯,精准地与远处阴影里的钰铮铮撞上。
看清钰铮铮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戏谑与玩味,万俟昭昭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才懒洋洋地开口,声音空灵飘渺,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酥软:“唔,不请自来,看个热闹罢了。妖皇陛下和剑尊打架,这等好戏,岂能错过?”
她甚至轻轻扬了扬手中啃了一半的灵果,示意对方继续,“公公请便,不必理会我这闲人。”
这番话,轻飘飘如鸿毛,却又重若千钧,狠狠碾在胖公公心头那根名为“皇权天威”的弦上。
区区女子,单枪匹马闯入森严的妖神殿,竟只为看戏?还将陛下与整个妖界的无上尊严如此踩在脚下践踏。
“放肆!”胖公公心中怒火腾地窜起,一张胖脸涨得通红。
他再不留手,周身气势轰然爆发,渡劫巅峰的恐怖修为再无半分遮掩,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间喷发。
狂暴的灵力威压凝成实质,裹挟着碾碎山岳般的巨力,化作一道无形的滔天怒潮,悍然朝着那倚柱的白发女子当头拍下,殿内空气骤然凝固,连灵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大能骨断筋折的恐怖威压,万俟昭昭甚至连倚靠的姿势都未曾改变半分。
她依旧慢悠悠地吃着那颗灵果,仿佛只是在拂开一缕扰人的微风。
只是在她周身,那汹涌而至的毁灭性能量,如同烈阳下的薄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然后,在万俟昭昭咽下最后一口果肉的瞬间,前一秒还气势汹汹、须发皆张的胖公公,双眼骤然失去所有神采。
他那肥胖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沉重木偶,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便“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沉重的鼾声随之响起,竟是当场陷入了最深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