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九卿将钰铮铮紧紧拥在怀中,下颌深埋进她颈窝温热的肌肤里。
他双臂如铁箍,怀抱却散发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寒意。
视线越过她单薄的肩线,投向虚无的某处,那双眸子里淬着冰,翻涌着无声的暴戾。
铮铮的\/初\/夜\/,不知被哪个卑劣之徒夺走了。
但这无妨。
他想,从今往后,无论是谁,但凡敢在她心中占据方寸之地,他自有万千雷霆手段,叫那人从这天地间彻底湮灭。
她的身侧,她的心间,只能烙印着他涂山九卿的名字,直至永恒。
胸腔紧贴着她的脊背,他清晰地捕捉到那平稳、甚至略显缓慢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规律得近乎冷漠。
这节奏无声地昭告着一个事实:钰铮铮,并未对他动情。
涂山九卿的怀抱几不可察地又收紧一分。
无妨。
他唇边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有的是时间,千年万载亦不过是弹指。
他会用无尽的岁月耐心编织,将这天长地久的夙愿,一寸寸刻进她的骨血神魂里。
钰铮铮温顺地倚靠着他,螓首轻搭在他宽阔的肩头。
目光,轻盈又精准地投向窗外。
窗外,一抹模糊的身影静静伫立。
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咫尺的温存,她的视线与那影子悄然胶着,眼中漾起的,是涂山九卿无法窥见的、浓得化不开的缱绻。
菱唇微不可查地向上弯起,勾出一个只属于窗外人的、无声的唇语。
“你好呀。”
窗外,那长久凝望的身影终于将钰铮铮的面容攫取分明——那是一张足以担得起“风华绝代”的容颜。
每一寸轮廓都似精雕细琢,眉眼流转间,天然蕴着一段欲说还休的风情万种,顾盼生辉,直叫人移不开眼。
这容颜,与记忆深处那片青色的衣袂截然不同。
若说青衣是月下凝霜的白山茶,瓣蕊清透,幽香冷冽,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清冷,却又引人不由自主地沉溺于那份玉质般的迷人之姿;那么眼前的钰铮铮,便无疑是浴火而绽的红山茶,花瓣层叠如燃烧的赤焰,色泽浓烈到近乎灼目,散发出一种原始、蓬勃、近乎妖冶的热烈,直直撞入眼底,惑人心魄。
两张脸,一似冰魄,一如烈焰,形貌迥异,天壤之别。
然而,那自骨相深处、眉眼神韵间悄然弥散开的气息,那份属于灵魂本源的无形印记,却如同最古老的篆刻,骗不了人。
…
涂山九卿拥着她,久久未曾松开,仿佛要将这千年的等待都揉进骨血里。
直到殿内光影偏移,他才缓缓卸下力道,放开了怀中温软的躯体。
他的嫁妆,已在漫长的千年光阴里备至周全,唯独那件嫁衣,尚差最后几针。
那是他为心尖上的人,倾注了全部的爱意、蚀骨的思念与毕生心血,从经纬丝线开始,一针一线亲手织就的珍宝。
如今钰铮铮既已应允,他更要争分夺秒,让这件承载他所有情意的嫁衣早日完工。
男人的薄唇在她额际烙下轻柔一吻,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
“我有事需去料理,晚间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
钰铮铮抬眸,唇角漾开一抹顺从的笑意,眼底却似静水深潭:“好,我等你。”
涂山九卿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那迫人的气息也随之抽离。
钰铮铮敛了笑,随意地坐回椅中,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扶手。
不多时,殿门轻启,胖公公领着数名宫女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开始洒扫布置。
涂山九卿这寝殿,素来是极致的冷寂与空旷,此刻却悄然渗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艳色,新换的绡纱帘幔色泽柔靡,案头燃起了清甜的暖香。
一名身量极高的宫女尤为醒目,她足有一米九有余,在一众宫女中如鹤立鸡群。
她捧着一大束开得正盛的、颜色浓烈到近乎妖异的花卉,步履轻盈地行至窗边的琉璃长瓶前。
纤细却有力的手指熟练地修剪花枝,将它们错落有致地插入瓶中。
那花束饱满鲜嫩,汁液充盈,衬着她鸦青色的宫装背影,构成一幅突兀又和谐的景致。
钰铮铮慵懒地倚着椅背,修长的腿交叠着二郎腿,目光如无形的丝线,缠绕在那高挑宫女的背影上,带着审视与玩味。
宫女插妥花束,动作顿了顿,才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脸孔落入钰铮铮眼中,是极其平淡的样貌,眉眼口鼻都仿佛刻意收敛了存在感,归于沉寂,如同不起涟漪的古井之水。
她的目光,被钰铮铮那只裸露的足踝攫住了片刻。
那脚背莹白如玉,在光线映衬下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泽,脚踝处缠绕的金色细链上,缀着一枚精巧铃铛,随着细微的动作,折射出一点冷冽的金芒,无声地晃了她的神。
只是这失态薄如蝉翼,转瞬即逝。她倏然收回视线,眼睫低垂,敛去所有杂念,仿佛从未有过刹那的凝滞。
旋即,她恭敬地侧身,朝着钰铮铮的方向,深深屈膝。
腰肢下沉的弧度流畅而谦卑,裙裾如水纹般静静铺展,又规整地收敛,一丝褶皱也无,那份仪态的精纯熟稔,已臻无可挑剔之境。
“奴婢告退。”喉间送出的声音平稳得如同古井水纹,听不出半分起伏,字字清晰,却又字字平淡,无波无澜,恰似她此刻低伏的姿态,将一切心绪都严丝合缝地封存于恭顺的表象之下。
钰铮铮未置一词,只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却未曾离开分毫。那宫女便垂着头,一步步向殿门退去。
足音轻悄,几乎淹没在殿内其他宫女洒扫的细微声响里。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融入门外的光影、彻底消失的前一刹那——
“姑娘哪里人?”钰铮铮的声音响起,语调是漫不经心的散漫,像随口问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又精准地穿透了殿内的空气。
那高挑的身影猛地一顿,仿佛被无形的线扯住。
她转过身,依旧低垂着头颅,只露出一段线条流畅却绷紧的脖颈:“回娘娘,奴婢是妖界西部的渡鸦一族。”
回答得规整,听不出情绪。
钰铮铮眉梢微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姑娘叫什么?”
“梨青。”名字吐出,简洁明了。
“梨…青…”钰铮铮轻轻复述着这两个字,尾音拖得绵长而低柔,仿佛在舌尖反复品味一颗酸甜的梅子。
那声音里蕴含的,不知是纯粹的欣赏,还是某种深埋的、灼热的眷恋,丝丝缕缕,纠缠不清。
落入梨青耳中,竟异样地清晰起来,每一个音节都透着难以言喻的暧昧,如同情人枕畔最私密的呢喃。
梨青低垂的睫羽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
她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声音比先前更低哑了几分:“若再无他事,梨青……先行告退。”
语毕,竟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仿佛在积蓄勇气,才终于吐出了那称谓——
“娘娘。”
这一个称呼,被她唤得字正腔圆,也像一道无形的界碑,无声地划清了彼此的身份。
钰铮铮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发顶扫过,方才那丝若有似无的深情顷刻间消散,只余下惯常的慵懒与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如同应允一片羽毛的飘落。
梨青的身影不再停留,迅速退入殿外的光线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只余下那瓶新插的艳异之花,兀自散发着浓烈又孤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