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那仿佛能吞噬苍穹的庞大朱雀虚影,随着玄清子神魂俱灭的气息彻底消散,开始缓缓向内坍缩。
遮天蔽日的羽翼收拢、凝实,无边无际的赤红霞光如同退潮般收敛。
最终,化作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流星般的赤红光焰,撕裂沉闷的空气,轰然滑入下方那座已成废墟的城主府核心。
光焰落地,无声无息地散去,并未激起一丝尘埃。
光芒褪尽处,钟离子期静静地矗立于断壁残垣之间。
涅盘后的姿态,几近神只临尘。?
他赤红色的发丝如同燃烧的绸缎,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
一双竖立的金瞳,澄澈、冰冷,不含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仅仅是目光扫过,便让所有幸存者感到灵魂深处传来无声的颤栗,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颅,无人敢与其对视。
他?赤裸着精壮完美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流畅而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仿佛由天地法则亲手雕琢而成。
古铜色的皮肤之上,烙印着蜿蜒流淌的?金色火焰纹路?,这并非凡俗的刺青,而是神火涅盘后赋予的天然道痕,随着他的呼吸,纹路中似乎有液态的金焰在缓缓流动,散发着永恒不灭的气息。
他的双臂空无一物,仅在手臂上方戴着一对古朴而神秘的?暗金色臂环?,环身有细微的朱雀纹饰,古朴苍凉,隐隐牵动着天地间残留的火焰法则。
最令人心神震撼的,是他?肩胛之后悬浮的三轮神火光环?。
这三轮光环并非实体,纯粹由凝练到极致的南明离火构成,散发出柔和却不可逼视的金辉,如同三颗微缩的太阳。
它们以一种恒定的、蕴含至理的轨迹缓缓旋转着。
每一次旋转,都仿佛带起无形的涟漪,其中蕴含着宏大而不可抗拒的韵律,那是?四季的更迭,生死的轮回,乃至时间奔流向尽头的永恒叹息?。
他就站在那里,没有刻意释放威压。
但那源自生命本质的、涅盘后的朱雀神威,混合着古老苍茫的气息,如同浩瀚星海倾覆而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魂魄之上,带来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涂山九卿的目光复杂地掠过钟离子期此刻堪称完美的形态,那张本就俊美无俦的脸庞,在涅盘之力和金焰神纹的加持下,多了几分非人的、惊心动魄的妖异美感;那具躯体更是每一寸都充满了原始的力量与神性,尤其是臂膀与胸腹间流畅起伏的肌肉线条,堪称造物主的杰作。
“啧……”涂山九卿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心里暗啐一声:“?装模作样!?”嘴上虽是鄙夷,身体却有了反应,他下意识地绷紧了手臂的肌肉,让那同样漂亮流畅的线条在衣袖下清晰地显露出来。
然而此刻,看着周身沐浴淡淡金辉、如同远古火神降临人间般的钟离子期,涂山九卿不得不承认,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意和不服输的?嫉妒?,悄然爬上了心头。
此刻的钟离子期,已然褪去凡尘烟火,周身笼罩着难以亵渎的神性光辉,?真真犹如天神下凡,踏破时空而来?。
钟离子期散去身后的神环,坚定的走向青衣。
钟离子期眼里只有青衣的身影。
栖梧感受到没有威压了,缓缓起身,嘶哑着嗓子喊道:“子期。”
钟离子期没有停下脚步。
栖梧悲伤的开口:“子期,对不起。”
朱雀神威散去后的寂静,仿佛被钟离子期沉重的脚步声填满。
他身后那轮象征神威的金色神环悄然熄灭,只余下周身未散尽的灼热余温。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牵引,越过废墟焦土,最终牢牢锁在青衣身上,那是风暴眼中唯一沉静的港湾。
栖梧艰难地支起身,喉间火烧火燎,嘶哑的呼唤带着颤抖:“子期……”
这饱含歉疚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能激起钟离子期丝毫涟漪。
他的脚步未曾停滞半分,径直走向青衣,高大的身影彻底挡住了她望向别处的视线,也将她轻柔地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
他垂眸,那双刚刚还翻涌着焚天烈焰的金红色眼瞳,此刻只剩下春水深潭般的温柔,清晰地倒映着青衣有些苍白却依旧沉静的面容。
紧接着,他屈膝,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重重跪落在青衣面前,然后张开双臂,将她纤瘦的身躯狠狠揉进自己滚烫的胸膛里。
那拥抱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隔绝开所有过往的风霜刀剑。
青衣被他抱得微微发颤,却并未挣扎,只是抬起手,白皙的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抚过他火焰般散乱的红发,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轻而坚定:“你很厉害,子期。”
这温情脉脉的一幕,落在旁边某位九尾天狐眼中,却是刺眼至极。
涂山九卿斜倚在断裂的廊柱上,银牙几乎要咬碎,漂亮的狐狸眼眯起,唇角勾起一个堪称“甜美”却毫无温度的弧度,捏着嗓子,一字一顿,将那夸赞拖曳出长长的、酸溜溜的尾音:
“你~很~棒~哟!”那腔调,活像喝下了整坛万年陈醋。
栖梧的目光落在钟离子期身上,看着他单膝跪地,以一种近乎守护珍宝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将那位青衣人族女子拥在怀中。
这一幕,像一根无形的尖刺,狠狠扎进栖梧的心脏深处,羽族的至尊王者,万万人之上的存在,此刻竟心甘情愿为一个凡人屈膝。
这臣服的姿态,比任何宣告都更清晰地昭示着,这位即将主宰羽族命运的新王,已经有了无法割舍的软肋。
悲伤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栖梧,她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子期……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如同灌铅,“这些年,我眼瞎心盲……被谎言蒙蔽,始终未曾认出你……让你受尽了世间不该有的苦楚……”
她深吸一口气,泪水无声滑落,“我说这些,并非……并非奢求你的原谅。我知道,我、玄羽,还有羿儿……我们犯下的罪孽滔天,纵然百死也难赎……你恨我们,甚至要杀了我们,都是应当的……”
她的思绪飘回遥远的过去,声音变得更加飘渺而痛苦:“当年……我和你父亲离曜大婚之后,便日日焚香祷告,祈求上苍垂怜……祈求朱雀真神能降生为我们的孩儿……当神灵真的回应了我们的祈求,赐下你时……我们却……我们竟把你弄丢了!”
巨大的自责几乎将她压垮,“我不是一个好母亲……离曜他……也算不上一个好父亲……可是子期,离曜他是真的爱你!从他得知我怀有身孕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为你准备一切……他亲手为你打磨的小玉锁,为你绘制修行的星图,为你挑选启蒙的灵鸟……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你的降临……”
栖梧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钟离子期那张与离曜酷似的、却冰冷如霜的侧脸,鼓足最后一丝勇气:“我知道……我说这些话……根本不配……但我还是想恳求你……在你踏上王座之前……能……能去看看你的父亲离曜吗?”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希冀,“若当初……玄羽没有作乱,离曜没有惨死……他一定会是这九州最爱你、最护你的父亲……你本该……拥有世上最圆满的幸福……可惜……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钟离子期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栖梧说完,他才松开环抱着青衣的手臂,缓缓站起身。
他的动作沉稳而疏离,目光投向栖梧,那双继承了朱雀神火的眼眸里,没有波澜,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足以冻彻灵魂的淡漠。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如同宣告一个既定的法则:
“他快死了。”
这简短冰冷的四个字,如同利刃,瞬间割裂了栖梧最后一丝虚妄的希望。
她当然明白钟离子期口中的“他”是谁,是蜷缩在一旁,半边身躯焦黑如炭、气息奄奄的玄羽。
被南明离火本源神炎造成的创伤,是这个世界的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逆转的绝症。
玄羽剩下的,只有一段在烈焰焚灼般的无边痛苦中,缓慢走向彻底消亡的绝望旅程。
钟离子期不是在陈述事实,他是在平静地宣判玄羽最终的、不可更改的酷刑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