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细沙般悄然滑过半月有余。
自钟离子期以雷霆手段解决了那座青山的龙脉之患,青衣三人便不再停留,踏上了新的旅途。
他们如同一缕捉摸不定的清风,悄然离开了中都玉京府的势力范围。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优哉游哉,?一路且行且看,将黑龙帝国的山川风貌、市井人情当作徐徐展开的长卷细细品读?。
风景入眼,红尘过心,脚步不急不缓,终于在这一日,抵达了一座名为“玲珑”的小小城池。
玲珑城,名虽小,声却远扬于修仙界。
它的盛名,并非源于城郭雄伟或灵气冲天,而是源于一种独一无二的瓷器——玲珑瓷。
在这片广袤的修行界,并非所有精美瓷器都能冠以“玲珑”之名。
唯有自玲珑城烧制的这种特殊瓷器,才当得起“玲珑”二字的千年赞誉。?
这是约定俗成的铁律,亦是无数修士与凡俗权贵共同认可的珍宝标识。
玲珑瓷的美,超乎凡俗想象。
其胎体之薄,?几近透明如冰,迎光而视,可见光影在其间如水般流淌?。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那精妙的镂空技艺,?细密的孔眼排列组合,形成繁复而空灵的纹样,宛如将天上的流云、月下的清辉都裁剪下来,融入了瓷胚之中?。
它兼具冰的清冽、玉的温润、光的通透,是巧夺天工的造物。
曾有惊才绝艳的凡间文豪,得见玲珑瓷后心神激荡,挥毫泼墨,写下流传千古的颂歌。
这首题为《玲珑瓷》的诗句,被后人以遒劲的笔力,深深地镌刻在玲珑城古朴厚重的城墙之上,成为了城池最耀眼的徽记:
玲珑瓷
冰肌玉骨透轻光,
镂月裁云巧样妆。
素胚凝雪涵清气,
一寸玲珑纳九苍。
“一寸玲珑纳九苍”——方寸之间,竟能容纳九霄苍穹的浩渺气象。这便是玲珑瓷最令人心折的神韵所在。
它的美,灵动剔透,蕴藏乾坤,早已是修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
穿过厚重的城门洞,喧嚣与烟火气扑面而来。
青衣三人随着入城的人流缓缓步入玲珑城。
几乎是踏入城内的瞬间,视线便被道路两旁连绵的摊位所占据。
鳞次栉比的小摊,如同两条镶嵌在街巷间的素雅玉带,上面琳琅满目的,正是这座城池的灵魂——玲珑瓷。?
杯、盘、盏、瓶、壶、樽……
各式器型,或小巧玲珑,或端庄大气,?无一例外地折射着匠心与天工交汇的光芒。?
它们的确都很美。?
那并非千篇一律的匠气,而是在统一的“透”、“轻”、“巧”神韵之下,绽放出万千姿态?,有的釉色如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浅淡雅;有的则在素白胎体上镂刻着繁复的花鸟鱼虫,光影流转间,宛如活物在内里呼吸;更有些大胆创新的样式,将玲珑透空的技艺发挥到极致,仿佛一缕清风便能将其托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陶土气息和窑火余温,混杂着釉料的独特清香。?
这座城,是真正扎根在泥土与火焰之上的。
抬眼望去,街巷深处、庭院角落,甚至寻常人家的屋檐下,常能看到小巧的窑炉静立,烟囱里飘散着袅袅青烟。?
“家家有窑,户户制瓷”绝非虚言。
烧制玲珑瓷的手艺,早已融入这座城的血脉,成为他们?赖以生存、繁衍生息的本事和骄傲?。
在这里,白发苍苍的老者指尖可能带着揉捏陶土的痕迹,垂髫小儿或许便能辨识釉色的优劣。
行走其间,仿佛漫步于一个巨大的、呼吸着的陶瓷工坊。?
青衣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决定在这座?被陶土滋养、被釉彩点缀、被窑火温暖的独特小城里,停留些时日。?
他们要细细感受这流淌在街巷、浸润在生活里的玲珑之美。
青衣在玲珑城最大的酒楼安顿好住处,便领着涂山九卿和钟离子期寻至一条深巷角落的窑房。
向窑房主人,一位双手布满岁月刻痕与陶土印记的矍铄老者说明想亲手制作玲珑瓷的来意后,老者笑眯眯地掂了掂青衣递来的灵石,爽快地将这方小天地借与他们几日。
他简要交代了几句制瓷的要诀,便拢着手踱出了窑门,将空间彻底留给三人。
窑房内弥漫着经年累月的陶土气和釉料的微尘,工具随意散落,不算整洁却也沉淀着匠人的温度。
青衣目光掠过略显杂乱的陈设,精准地挑出了釉泥胚块。她席地而坐,姿态舒展而沉静,取刀分切釉泥的动作行云流水。
那张清冷的玉容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提升着这座简陋窑房的格调,仿佛凡尘匠气也难掩其一身冰雪光华。
涂山九卿与钟离子期见状,也各自寻了位置盘膝坐下,有样学样地开始揉捏泥胚。
青衣神色专注,指尖运刀如笔,已开始在素胚上精心勾勒最考验功力的玲珑眼孔洞。
此时,钟离子期手下的茶胚已初具雏形,线条流畅匀称。
反观涂山九卿面前的泥团,却像故意与他作对,任凭他如何努力修整,依旧顽固地一边高耸一边塌陷,歪歪扭扭不成器型。
钟离子期眼角余光瞥见涂山九卿掌中的“杰作”,唇角难以遏制地微微上扬。
涂山九卿捕捉到那抹刺眼的弧度,心头火起,二话不说,伸手“啪”地就将钟离子期那已然成型的漂亮茶胚捏成了一团泥球。
“……”钟离子期抬眼看向罪魁祸首。
只见涂山九卿嚣张地挑起一边眉毛,回以一个极其欠揍的冷笑:“呵,可把你能的。”
钟离子期默默收回视线,面上波澜不惊,只重新取过一块釉泥,好脾气地再次揉捏起来,罢了,不与傻瓜论短长。
当钟离子期手下第二个茶胚又快成型时,涂山九卿面前那团泥胚最终还是彻底瘫软成一坨,宣告投降。
涂山九卿盯着那堆烂泥,嗤笑一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恶狠狠地将它揉搓成一个浑圆的泥团。
他抬眼望向青衣,她已在为雕刻好的玲珑眼仔细上釉,专注得仿佛与世隔绝。
涂山九卿彻底认清了“杯碗盘盏”这条路上的滑铁卢。
他盯着手中圆滚滚的泥团,狭长的狐狸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既然做不成器皿,捏只漂亮威风的小狐狸,岂不更妙?